她低头喝了一口茶,答道:“不是的,祖母买的。”
“那么你父亲呢?”我奇怪,“过年总有新衣的。”
“算了,他也不理这些事情,后母也很忙。”
“弟妹们有新衣服吗?”我又问:“他们总有吧?”
“他们小,两样的,去年的衣服都穿不下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反正祖母疼你,也是一样的。”
她点点头,笑了一笑,那种笑容,是有点无可奈何的。
小芸常常这样子笑,心事重重的样子,叫我看了难过。
但是我可以帮她什么呢?一点也不可以。
或者解解闷是可以的,所以我赶紧转了话题。
“要三文治吗?”我问。
“不要了。”
她又垂低了眼睛。
我做个鬼脸,又抓脸皱鼻子的,她笑了出来。
“阿国,你真是一个好朋友啊。”她大声的说。
“谢谢你。”我说:“时间差不多,我们可以走了。”
“我来付账。”她抢着说:“祖母给了我一点零用。”
“谁告诉你的?”我扳起了睑,“我是男孩子!”
她看着我,“男女平等嘛。干么一定叫男人付账?”
“那么我又比你大呢?我又比你早赚钱呢?”
“那么我请看戏。”她说。
“不准来这一套”,我说:“否则我马上送你回家。”
小芸笑了。
我看得出来,这一次的笑容,是真的笑,一点不勉强。
我与她散步到数院,买了票,没想到看到了妹妹。
起先我没看见她,是小芸问我的。她问:“阿国,那个女孩子是谁呀?一直瞪着你呀。』
我倒吓一跳,女孩子?什么女孩子?谁?哪一个?
等到停睛一看,原来是妹妹这小表,我才放下心来。
“那是我妹妹。”我告诉小芸,“顽皮极了。这小表!”
我扬手叫她过来,“过来,别装神弄鬼的了。”
妹妹走过来,看看我,看看小芸,“你们看戏?”她问。
“废话!”我笑道:“不看戏到戏院裏来干么?”
妹妹皱起眉头对小芸说:“我哥哥这人很凶的。”
小芸一听,可又乐得笑了。
“那几个是你同学吗?”我问妹妹,“一大堆人。”
“是的。这位姊姊是谁啊,以前没见过。”小表很厉害。
“帮你介绍,这是小芸,未必比你大,与你同年的。”
小芸连忙说:“我是一月份生日的,妹妹一定比我小。”
“小半年。”妹妹说:“我是七月份生的,几个月而已。”
我说:“那你就叫一声姊姊好了,规矩一点。”
妹妹正正经经的说:“以后请姊姊到我们家去玩。”
“好的。”小芸开心的说:“我一定来拜访伯父母。”
“我同学叫我了,”妹妹说:“我先过去一下。”
“好,你去吧。”我说。
妹妹走了以后,我们进戏院看戏,小芸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她说:“你们家里,兄妹感情真的太好了。”
“妹妹?她是个淘气鬼,给爸妈宠得要命!”
“她幸福得很。”
小芸的意志有点消沉,我吃了一惊,这是不对的。
我说:“小芸,幸福有时侯得靠自己,努力一下就行了。”
她看了我一眼。
电影开场了。那是一个笑剧,看得我们很畅快。
散场的时候不见了妹妹,我也只好作罢,不去找她。
“要不要在外面吃饭?”我问小芸,“找个馆子。”
“不不,爷爷等我们回去的。”她说:“陪陪他们老人家。”
“嗯,你说得对。”
“年纪大的人的确需要我们体贴的。”小芸说。
她倒懂这些。妹妹?妹妹才下管呢,又粗心又任性的。
但是她刚才没有跟我捣蛋,我也就下怪它了。
我们陪老太太老先生吃了晚饭,坐在客厅裏聊天。
妈妈给了我一个电话,我一听就知道是“东窗事发”。
妹妹的小报告上去,妈妈就急了起来,召我回家。
太没自由了。
我晓得妈妈妹妹对我都关心,但是这些女字旁的人物,总是紧张过度,行事慌忙得厉害。
我告诉小芸我要回家一趟。便去看妈妈有什么吩咐。
不要爱上她(二)
妈问:“有个女孩子是不是?妹妹说长得很好看。”
“妹妹还算客气啊。”我白了她一眼,“真多事。”
“妈,那个女孩子叫小芸,是我房东的孙女,放假回去陪祖父母的,她与妹妹同年同班,明年毕业,人品很不错,我当她是朋友,没有其他的事,你放心好了。”
妹妹眨眨眼,“就这么多了吗?”她滑头的问我。
“阿国,你才十八岁啊。”妈妈担心得要命。
爸爸开口,“喂,你们两母女别这样好不好?阿国又没有说要娶那个女孩子,何必这样恐怖?”
“对,”我说:“爸讲得对!”
“这样呀,”妈放下一点心,“请她来我们家玩玩吧。”
“也好啊,反正她跟妹妹同年。”我说:“谈得来。”
“她很可爱。”妹妹说。
我嚷:“谁都比你可爱!”
妹妹缩缩脖子,笑着回她自己房间去了,没跟我吵。
“阿国,”妈妈说:“你还是搬回来住算了,好不好?”
爸又说:“你管我一个人够了,不要再管儿子好下好?”
爸真是我的救星,我向他投过去感激的一眼。
妈又不响了,过了一会儿她说:“请那位小姐来玩吧。”
“过年要天天回来的。”妈又进一步要求我。
“好。”我也答应了,母亲到底是母亲,要让她开心。
然后我就回到自己的家去。
我觉得很好,既然事事可以与家裏和平解决,再好没有。
我刚想睡,就听见有人敲我的房门。“谁?”我问。
“我。”房东老太太的声音,“你有没睡,阿国?”
我连忙去开了门。“请进来坐啊,有什么事吗?”
“阿国,”她笑咪咪的坐下来,“你们今天玩得开心吧?”
我点点头。今天的确是不错的,大家都散了心。
“小芸很高兴,这孩子——唉,难得开心啊。”
我下响。
“她很羡慕你的家庭,她自己的弟妹,才六七岁大,她与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你陪她聊聊,到处走走,真是太好了。但是怎么能叫你请看戏呢?”老太大把钱还给我。
“你也是小孩子呀。”
我跳起来,“老太大,好了别这样客气,真的!”
“阿国,你是好孩子,听话,这戏让爷爷请。”
我实在推辞不过,只好把钱收下来,放进抽屉。
“明天见。”老太大说:“你好好的休息吧。”她走了。
年纪大的人真没有法子,他们有他们的一套。
其实让我请看戏又有什么不好呢?她把事情弄大了。
找搔搔头,算了吧,随它去,明天再与小芸说。
第二天,我起来得晚了,小芸在洗头发,看见我就笑。
她的眼睛是明亮的,头发很黑,她正用毛巾使劲的抹干。
“洗头?”找还是很傻的问她。
小芸笑了。
“废话,”我骂自己:“明明是在洗头,还在问?”
小芸笑得更开心了。她把毛巾拿下来,头一摇。
小芸的一头黑发都散下来,坐在椅子上梳干它们。
“不用一个个的卷起来?”我问:“人家是要的。”
“我不用,我的头发没有熨过。”她笑笑的答。
“啊,你们女孩子的事情,我不晓得。”我说。
她低下了头,“女乃女乃昨天把钱还给你了?”她问。
“还了。何必呢?我们今天就把这些钱去玩好不好?”
“那不好。”
“为什么不好?那钱又不是我的,是你女乃女乃的。”
“可是这是女乃女乃送你的呀!”小芸瞪大了眼问。
“我又没说不是,”我道:“根本是你女乃女乃的。”
小芸眨眨眼,觉得不对,但又不能挑错,於是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