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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镜子 第18页

作者:亦舒

胡建祥到下午三点尚未返来。

徐芒忍不住说:“胡君办事态度好不轻松。”

没想到雪琪会同意:“等他回来,我们已是百年身。”

老板探头进来,只见她们俩人,不禁奇问:“小胡呢?”

“走开了。”

这三个字其妙无比,几时都用得着,讲了等于没讲,可是又有所交待,发明它的人是天才。

老板倒底是老板,问道:“他时常走开?”

小芒笑,“我们不知道,我们很少抬起头来。”

老板走了。

雪琪说:“奇怪,每个老板都计较伙计上下班时间。”

“要人没人,的确不方便,虽然说做到那个位置只要依时交货便成,但办公厅自有办公厅守则。”

雪琪忽然问:“你从来没有迟到过,怎么样才做得到?”

“早睡早起。”

“没有约会?”

换了平时,小芒会把这句话当天大讽刺,但此刻她只当与雪琪聊天,她回答:“工作第一。”

“你不想结识异性?”

“谁有诚意才赴约,今天陈小姐,明日张小姐,有什么好去。”

“你认为胡建祥如何?”

小芒老话一句:“他会适合一些人。”

雪琪笑笑,徐芒待人处事,总是高人一等。

这一点雪琪一向佩服徐芒,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她决定向徐芒学习。

稍后,小芒打电话到化验所问:“化学报告出来没有?”

“小姐,明天才有。”

她放下电话就下班。

在门口碰见胡建祥,小芒朝他点点头。

把药给这位仁兄吃一颗,不知是否会使他变成不贰之臣?

可是小芒她不喜欢条件这样优越的男人。

人都一样,男、女、老、幼,一长得好,兼夹聪明,就会骄傲,极难侍候,以小孩来说,徐芒一向喜欢胖胖笨笨那种,并不苛求。

再过一天,公司上下都有人说徐洪两位小姐之间的高墙已经拆卸。

老板听了挺高兴,老人家一直看好她俩。

也有人不那么乐观:“走着瞧,好不到三天,又吵起来。”

小芒密切注意雪琪,只见她一切如常,小芒便不再内疚。

到了下午,小芒几乎忘记雪琪吃错过药。

化验所告诉小芒:“报告出来了。”

这才提醒她赶去。

拿到报告一看,上面满满的写满化学名称,有点眼熟。

小芒问:“都是些什么?”

化验师说:“小姐,你拿来的丸子,只是一颗多种维他命九。”

小芒瞪大双眼,“完全没有毒素没有害处?”

化验师很幽默,“一下子服一瓶下去,也会引起不适。”

维他命丸!

她可是付出老价钱买回来的,预备叫她的敌人吃下去,消失对抗她的能力。

她叫江湖郎中骗了。

小芒颓然,真没用,白担心好几日。

但是,为什么洪雪琪吃了它之后,态度就似大路调头似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不可思议不可理解。

小芒不甘心,回到那一区去,逐间逐间铺位地毡式搜查,她想再见一见那位中年女医师。

她没有找到。

一抬头,看到另一个招牌,金漆写着福芝堂中药。

她走进去,药香满室,耳目清凉,一个中医师正在等客人,她坐下来。

他是一个老年男人,一言不发,替小芒把脉。

半晌他抬起头来,轻轻地说:“脉息平和,小姐你内心非常舒坦,并无不适,不用服药。”

小芒点点头,把诊金放在他面前,离开福芝堂。

医师说得对,她心境十分平和。

她回到公司,用锁匙打开抽屉,把仅余的一颗红色药丸吞服。

没有效的话!当吃维他命。

有效的话,可以消灭心中敌人,一个人最大敌人,往往是他自己,多少人出自己的丑,断自己的路,同自己过不去。

胡建祥不知几时已经站在她而前,“我请喝咖啡,你要不要来?”

“雪琪呢?”

“她说你去她也去。”

“一起走吧。”

“你们几时变得这样好了?”

小芒说:“我们感情一向不错,只不过办起事来认真一点,有所争执而已。”

“真的?”胡建祥笑问:“你们不是敌人吗?”

“当然真,你们戴有色眼镜看事,最多误解。”小芒一本正经的说。

胡建祥疑惑,不再肯定。

小芒扬声,“雪琪,可以出门没有?”

敌人,什么敌人?

小学同学

琪琪下班后约好丈夫区定邦在咖啡室等。

一如往日她赶着自办公室出来,先到时装店去取修改的衣服,有一套珠灰的套装,她想在明天一个鸡尾酒会上穿着。

她用小跑步的速度,跑到这里跑到那里,心裹不是不觉得荒谬的:真的这么忙,还是没有善用时间?

大都会里人人如此,也没有话好说,与众不同,人家会说你落伍。

到了高朋满座的咖啡厅,琪琪四处张望一下,并没有看见老伴。

她气馁。

同一个人生活久了,他的优点逐渐隐没,他的劣迹日益显著,琪琪十分无奈,这个时候,她又渴又累了,只希望坐下喝一杯冰茶。

但区定邦永远不会先到一步为她霸个位置,十次有十次要她为他服务。

正在烦恼,有人叫她:“琪琪,这边。”

她抬起头,看到对面座位上有一个年轻男子满脸笑容向她招手。

他非常非常的英俊,也非常非常的和蔼,一站起来,已有不少女客的目光为他吸引,琪琪不由自主迎上去。

他替她接过大包小包,拉开椅子。

一边又马上召来侍者,替她叫了冰薄荷茶及青瓜三文洽。

琪琪呆视他,这是谁?她不认识他。

只听他笑道:“又买了什么?第一百套珠灰色衣裳对不对。”

他对她可是不陌生。

她断不可能忘记外表这样突出的一位仁兄,但实在不知道他的名字。

琪琪只得唯唯诺诺。

她喜欢他身上铁灰色的薄麻西装。

当下他问琪琪:“你约了谁?”

“定邦。”

“对,你们是标准夫妻,秤不离陀,旁人无机可乘。”

琪琪喝一口茶,松弛一点,便说:“太客气了,我与定邦,资质太平常,最安全不过。”

罢在说话,定邦赶到,在另一角伸手招她。

“你赶快过去吧。”那年轻男子识趣地说。

“谢谢你招呼我。”

“老朋友了,还说这种话?”

老朋友?琪琪硬是想不起他是谁。

琪琪提着包包过去定邦那边,再回头,说也奇怪,他已经失去影踪。

琪琪四周围张望,都找不到他,只得坐下。

定邦说:“你看完这分楼宇买卖合同,在左下角签个名字,”见她心不在焉,便不耐烦地喝她:“琪琪,你听到没有?”

琪琪回过神来,冷眼看着丈夫。

区定邦一贯地自以为是,有房屋经纪在场,她不想与他争,取饼笔,划一个花押。

罢才那人倒底是谁,对她,对定邦,都那么熟稔,在归家途中,琪琪把他形容给定邦听。

定邦摇头,“如果有那样的人,你又何用嫁我。”

琪琪看定邦一眼,他的话,偶然也会有真理。

到了家,小女儿奔出来,琪琪一把抱在怀中,定邦却进房去抽烟。

男人与这支烟的关系太密切微妙了,妻子们出生入死,辛劳工作,剖月复生产,皆属闲事,要他们放弃这支香烟,非得第三次大战不可。

整个晚上,琪琪都想不起,那位仁兄是谁。

最近生活上烦琐事情甚多,难得有一刻时间将自己抽离,琪琪有点感谢那位先生。

琪琪与定邦早已不同床不同梦。

她已在温哥华买了房子,过半年就要偕女儿动身移民,留下区定邦一个人在香港。

如果能够适应彼邦的生活,琪琪便考虑同定邦分手。

开头这件事令她辗转反侧,后来她就同自己说:任琪琪,这年头也只有你这样尊重婚姻,人家都说即离即离,轻若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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