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傻了,又不是什么大病,”她讶异的说:“我生病的时候,你也从来不陪我,我也根本不需要人陪。”她提起公事包,翩然而去。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愁滋味。
睡又睡不看,又不够力气上街,眼睁睁的看天花板,没有心情看书,听音乐又嫌厌气,身边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忽然想起一年前无迈动过小手术,她想我告一星期假陪她,我一口拒绝。
真不应该。
但是她一直给我十项全能的感觉。她强壮、磊落、理智,比一般男人还能干,无论什么时候都精神奕奕,毋须我照顾……是以我一直没有插手。
慢着。
开会?我得好好的查一查。
我拿起电话便打到她公司去,“找周无迈。”
“周小姐出去开会。”
“她在什么地方开会?我有要紧事找她。”
“请问什么要紧事?”
“她丈夫病情转剧,要她赶到医院。”我乱吹牛。
“呵,”那女秘书耸然动容,“你打二三四五六到爱皮西公司去吧。”
“好。”
我马上拨二三四五六。女秘书搭女秘书,再转进去会议室,我终於听见无迈的声音。我放心了,她没有欺骗我。
“是你!”她恼怒,“我正在开一个最最重要的会议,你神经病?打响了锣来找我。”
“我觉得不舒服。”我找籍口。
“你少跟我装神弄鬼的!”她说:“我信你是小白兔。”她挂断电话。
捱完骂之后我很舒服,伸伸懒腰,没看错无迈,她是个君子。她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所以,娶妻娶德,我要是跟那些小女人结婚,意见不合,帽子立刻绿油油。
无迈不会做这种事。
我睡着了。
无迈回来,大骂我。哗,从来没见过她那么失态以及动气,什么风度都没有,哗啦哗啦,说她不能再忍下去,叫我尊重她的自由与人权等等。
我说:“不是叫我关心你吗?”
“你不可理喻,丘世文,我怎么会认识你这种人的。”她骂我。
她才不可理喻。
“再跟你在一起,我怕会疯掉,我要搬出去住。”
我冷笑,“你敢。你搬出去住,我就不做工,搬到你写字楼去睡,天天盯牢你。”
“我辞职,我到外国去。”
“天涯海角,我跟着你。”
“为什么?”她问:“为什么?”
我一怔,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我冲口而出,“我爱你。”是真的。
“你爱我?”她坐下来,“我不感觉到,三年来你冷淡我,到现在你又跟我捣蛋。”
“三年来我不擅於表达感情——”
“你是郭靖?”无迈很讽刺的:“失敬失敬。”
“看!至少我不是韦小宝。”我叫。
她冷笑连连。
“别这样好不好?”我哀求,“无迈,除非有第三老!有第三者的话,我会死心。”
“我只不过想搬出去独住一个时期。”
“不行。”我说:“要跨过我的死尸才行。”
“你一直说我像个男人,出不出去住有个什么分别?”
“我错了,从你男同事眼神看来,我发觉我错得很厉害。”
“什么都要有人争才好。”
她说:“三年来你把我当一件家具。”
“你不过是要杀杀我的威风,现在你目的已经达到,可以放过我了吧?”
“你简直是个泼皮。”她指着我:“你——”
“还有,在公司里你怎么还以小姐的身份出现?那些男同事根本不知道你有丈夫,打明天起,你要转名字,改为丘周无迈女土。”
“什么?”她像是听到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一样。
“人家梁淑怡都称周梁淑怡。”我理直气壮,“怎么,改不改?”
“世文,你再不停止无理取闹,我真要精神崩溃了。”
“结婚三年,我根本不懂得争取做丈夫的权利,现在我明白了,现在我要好好的享受一下为人丈夫的权益。”
“你这疯子。”
我才不怕做疯子,我躺在床上悠然自得。
第二天无迈还是没有上班。
我说:“你怎么耽在家中?”
“给你昨天那么一间,连总经理都知道我丈夫‘病情加剧’,他放我两个星期的假。”
“哎,我们可以到巴哈马去渡假。O”
“到今天我才真正的服了你。”无迈叹口气。
我打电话去订飞机票。
“世文,你别闹了,我是不会去的。”
我放下电话,”怕什么?怕晒黑?怕晒出雀斑来?反正你变成什么样子,我还是爱你的。“
“我们可不可以好好的谈?”
我静下来。
“世文——”
“离婚我是不会答应的。”我断然说。
“为了面子是不是?”
“不。”我重复:“我爱你,我不能少了你。也许在生活上我疏忽你,我愿意改过,但是我不会同你离婚。这些日子来因为你给我极端的自由与安定,我才能够好好在事业上发展,没了你,我会一蹶不振。”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你自己。”
“你叫我怎废样爱你?有选择就是爱,这是已故小说家徐吁说的。在同类型的女子中我选中你,坚持要你,这便是爱,我相信有许多其他的女子可以给我这种宁静的生活,但是我小会去看其他的人。”
无迈不出声!她深深叹息。
“我可以从头追求你,像以前一样。”
“太滑稽了。”
“如果是有第三者,我跟他决一死战后会得死心。”
“什么第三者?”她愁眉苦脸的说。
“让我们和好如初吧。”
“最可悲的是感情自然的死亡。”无迈说。
我无法说服她。
“我这才知道,我们以前的生活,有多幸福。”我说。
她更正我,“你的意思是,‘你’以前的生活有多么幸福:有一个家,但没有家的负担,有妻子照顾你,但你不必照顾妻子,我知道这是你挑选我的原因,但后来我渐渐替自己不值。人是会学乖的。”
“我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坏,我并没有出去花天酒地。”
“所以我还在你面前呀,你倒试试看去做玩家,我可以向你保证,现在没有什么女人会在家坐着等丈夫浪子回头了。”她尖声说。
我叹口气,“男人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
“女人的黄金时代亦已过去。”
“咱们就将就看过吧。”
“世文……”
“不必多说了,”我说:“最可怕的男人是不放过你的男人,现在我决定不放过你,我们夫妻的缘份没尽,即使你不愿去巴哈马,我们还是可以去西贡的白沙湾兜风,天气还没有热,我去为你拍些照片,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我有一部莱加三型,我的摄影术不错?”
“为什么以前你不为我做这些?”
我终於认错:“以前我欺侮你,以前我认为你不稀罕这一点,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兄弟,再给我一次机会如何?”
这两个星期里,我们玩遍了香港的名胜。无迈话不多,但是兴致很好。
女人到底是女人,再爽朗英俊潇洒的还是女人,你若把她当男人,她恨死你一辈子。
我就是犯了这个错。
本来把妻子当兄弟看待是最大的尊敬,但是聪明智慧如无通都不这么想。
我只好把她当女人,甚至是小女人来服侍。
我开始送大大小小的礼物给她,大至宝石首饰,小至毛毛玩具,带给她那种所谓老土的意外之喜。
又留意她穿什么衣服化什么妆,故意称赞她。
恢复上班之后,天天坚持接送,一星期起码与她出去吃一顿饭……制造这种无聊做作的所谓生活情趣。
我当然做得好,我说过,我是个中好手。
但是无迈也许满足了,我却失望。这样下去,她跟林小珍张小芳陈咪咪李露露,有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