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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綠綺思 第4頁

作者︰亦舒

「別傻了,又不是什麼大病,」她訝異的說︰「我生病的時候,你也從來不陪我,我也根本不需要人陪。」她提起公事包,翩然而去。

這個時候我才知道愁滋味。

睡又睡不看,又不夠力氣上街,眼睜睜的看天花板,沒有心情看書,听音樂又嫌厭氣,身邊連說話的人都沒有……

忽然想起一年前無邁動過小手術,她想我告一星期假陪她,我一口拒絕。

真不應該。

但是她一直給我十項全能的感覺。她強壯、磊落、理智,比一般男人還能干,無論什麼時候都精神奕奕,毋須我照顧……是以我一直沒有插手。

慢著。

開會?我得好好的查一查。

我拿起電話便打到她公司去,「找周無邁。」

「周小姐出去開會。」

「她在什麼地方開會?我有要緊事找她。」

「請問什麼要緊事?」

「她丈夫病情轉劇,要她趕到醫院。」我亂吹牛。

「呵,」那女秘書聳然動容,「你打二三四五六到愛皮西公司去吧。」

「好。」

我馬上撥二三四五六。女秘書搭女秘書,再轉進去會議室,我終於听見無邁的聲音。我放心了,她沒有欺騙我。

「是你!」她惱怒,「我正在開一個最最重要的會議,你神經病?打響了鑼來找我。」

「我覺得不舒服。」我找籍口。

「你少跟我裝神弄鬼的!」她說︰「我信你是小白兔。」她掛斷電話。

捱完罵之後我很舒服,伸伸懶腰,沒看錯無邁,她是個君子。她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

所以,娶妻娶德,我要是跟那些小女人結婚,意見不合,帽子立刻綠油油。

無邁不會做這種事。

我睡著了。

無邁回來,大罵我。嘩,從來沒見過她那麼失態以及動氣,什麼風度都沒有,嘩啦嘩啦,說她不能再忍下去,叫我尊重她的自由與人權等等。

我說︰「不是叫我關心你嗎?」

「你不可理喻,丘世文,我怎麼會認識你這種人的。」她罵我。

她才不可理喻。

「再跟你在一起,我怕會瘋掉,我要搬出去住。」

我冷笑,「你敢。你搬出去住,我就不做工,搬到你寫字樓去睡,天天盯牢你。」

「我辭職,我到外國去。」

「天涯海角,我跟著你。」

「為什麼?」她問︰「為什麼?」

我一怔,是,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麻煩?

我沖口而出,「我愛你。」是真的。

「你愛我?」她坐下來,「我不感覺到,三年來你冷淡我,到現在你又跟我搗蛋。」

「三年來我不擅於表達感情——」

「你是郭靖?」無邁很諷刺的︰「失敬失敬。」

「看!至少我不是韋小寶。」我叫。

她冷笑連連。

「別這樣好不好?」我哀求,「無邁,除非有第三老!有第三者的話,我會死心。」

「我只不過想搬出去獨住一個時期。」

「不行。」我說︰「要跨過我的死尸才行。」

「你一直說我像個男人,出不出去住有個什麼分別?」

「我錯了,從你男同事眼神看來,我發覺我錯得很厲害。」

「什麼都要有人爭才好。」

她說︰「三年來你把我當一件家具。」

「你不過是要殺殺我的威風,現在你目的已經達到,可以放過我了吧?」

「你簡直是個潑皮。」她指著我︰「你——」

「還有,在公司里你怎麼還以小姐的身份出現?那些男同事根本不知道你有丈夫,打明天起,你要轉名字,改為丘周無邁女土。」

「什麼?」她像是听到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一樣。

「人家梁淑怡都稱周梁淑怡。」我理直氣壯,「怎麼,改不改?」

「世文,你再不停止無理取鬧,我真要精神崩潰了。」

「結婚三年,我根本不懂得爭取做丈夫的權利,現在我明白了,現在我要好好的享受一下為人丈夫的權益。」

「你這瘋子。」

我才不怕做瘋子,我躺在床上悠然自得。

第二天無邁還是沒有上班。

我說︰「你怎麼耽在家中?」

「給你昨天那麼一間,連總經理都知道我丈夫‘病情加劇’,他放我兩個星期的假。」

「哎,我們可以到巴哈馬去渡假。O」

「到今天我才真正的服了你。」無邁嘆口氣。

我打電話去訂飛機票。

「世文,你別鬧了,我是不會去的。」

我放下電話,」怕什麼?怕曬黑?怕曬出雀斑來?反正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還是愛你的。「

「我們可不可以好好的談?」

我靜下來。

「世文——」

「離婚我是不會答應的。」我斷然說。

「為了面子是不是?」

「不。」我重復︰「我愛你,我不能少了你。也許在生活上我疏忽你,我願意改過,但是我不會同你離婚。這些日子來因為你給我極端的自由與安定,我才能夠好好在事業上發展,沒了你,我會一蹶不振。」

「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你自己。」

「你叫我怎廢樣愛你?有選擇就是愛,這是已故小說家徐吁說的。在同類型的女子中我選中你,堅持要你,這便是愛,我相信有許多其他的女子可以給我這種寧靜的生活,但是我小會去看其他的人。」

無邁不出聲!她深深嘆息。

「我可以從頭追求你,像以前一樣。」

「太滑稽了。」

「如果是有第三者,我跟他決一死戰後會得死心。」

「什麼第三者?」她愁眉苦臉的說。

「讓我們和好如初吧。」

「最可悲的是感情自然的死亡。」無邁說。

我無法說服她。

「我這才知道,我們以前的生活,有多幸福。」我說。

她更正我,「你的意思是,‘你’以前的生活有多麼幸福︰有一個家,但沒有家的負擔,有妻子照顧你,但你不必照顧妻子,我知道這是你挑選我的原因,但後來我漸漸替自己不值。人是會學乖的。」

「我也沒有你說得那麼壞,我並沒有出去花天酒地。」

「所以我還在你面前呀,你倒試試看去做玩家,我可以向你保證,現在沒有什麼女人會在家坐著等丈夫浪子回頭了。」她尖聲說。

我嘆口氣,「男人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

「女人的黃金時代亦已過去。」

「咱們就將就看過吧。」

「世文……」

「不必多說了,」我說︰「最可怕的男人是不放過你的男人,現在我決定不放過你,我們夫妻的緣份沒盡,即使你不願去巴哈馬,我們還是可以去西貢的白沙灣兜風,天氣還沒有熱,我去為你拍些照片,我有沒有同你說過,我有一部萊加三型,我的攝影術不錯?」

「為什麼以前你不為我做這些?」

我終於認錯︰「以前我欺侮你,以前我認為你不稀罕這一點,亡羊補牢,未為晚也,兄弟,再給我一次機會如何?」

這兩個星期里,我們玩遍了香港的名勝。無邁話不多,但是興致很好。

女人到底是女人,再爽朗英俊瀟灑的還是女人,你若把她當男人,她恨死你一輩子。

我就是犯了這個錯。

本來把妻子當兄弟看待是最大的尊敬,但是聰明智慧如無通都不這麼想。

我只好把她當女人,甚至是小女人來服侍。

我開始送大大小小的禮物給她,大至寶石首飾,小至毛毛玩具,帶給她那種所謂老土的意外之喜。

又留意她穿什麼衣服化什麼妝,故意稱贊她。

恢復上班之後,天天堅持接送,一星期起碼與她出去吃一頓飯……制造這種無聊做作的所謂生活情趣。

我當然做得好,我說過,我是個中好手。

但是無邁也許滿足了,我卻失望。這樣下去,她跟林小珍張小芳陳咪咪李露露,有什麼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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