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新时代女性,她厌倦没有野心的丈夫吧。她认为男人应扑出去搏杀、扬名、斗争,然后如一头猪豹般,将血淋淋的猎物用嘴叼回巢穴,供雌性享用。
我做不到。
案母给我的先天遗传并没包括这样勇猛的因子。
安琪失望了吧?
可以想象A君能够提供她要的一切。
我对这个男人没有护忌,没有憎恨,没有恼怒。
安淇似乎喜欢他,已经决定舍我而去,只差开口摊牌。
我是一个呆憨的傻小子,感情世界早已移山倒海,物是人非,犹如蒙然,喜孜孜地照常生活。
为了这样,安琪才拖着拖着不忍心把坏消息向我公布。
其实只要她说出来,我会成全她。
为什么不呢?她有权去追求她认为是理想的生活。
每一个女性所需要的,不过是适时的东风,助她登上阁楼。
"方叔叔。"
我抬头,是小棋,乖小棋……"你常常坐在一个角落不出声。"她端来一张小凳子,陪我坐下。
我微笑。
"你在想那位姐姐是不是?'
我诧异,"你怎么知道?"
'小阿姨说的""
"令棋?"
她点点头,"小阿姨说,方叔成日都想着去世的妻子,咯,就是照片里那一位,你给看过的。所以很伤心很伤心,于是生病了。"
我鼻子发酸。"
成人无奈的痴缠经孩子简单不过的言语说出来,反而凄凉动人。
"小阿姨还说,这是很难得的,她希望一朝她去世,也有人这般想她。
她真的那么说?"
"是,"小棋睁着清晰的大眼睛,"我也希望我死后,有人那么想念我。"
我忍不住把小棋拥在怀里,"不不太,你会活至一百岁。",'""谁活到一百岁?"
老周下班了。
"爸爸。"小棋扑上去。
爸爸,我也渴望有人那样叫我,最好是个小女婴,~叠声:爸爸爸爸爸爸。这会是天底下最好听的声音,她就是我的瑰宝"钻中之钻,完美无瑕。
老周过来放下公事包,"你同小棋倒是投契。
周太太捧着点心出来,"将来他的孩子,同小棋~定相像。"、老周说:"表姐妹,当然相像。";
两夫妻都笃定了。
我内心有点惊恐,真的,这样下去。难保不伤害另一人。
只干笑着。
但个棋多么了解我,算得是我的红颜知己。
这年头,谁会欣赏低调如我的人,然而令棋就做得到。
小棋问:"小阿姨今天要来的,是不是?
"小孩子还不去看卡通。"
老周趁客堂只剩我同他,便问我:"你觉得令棋怎么样?"
我说老实话,"哪里配得起她。"
"呵哈呵哈。"老周大乐。谈他真可爱,永远光明开怀,但愿神明保信他一生如此。
"客气什么。"
"我说的是真话。"
"开步追吧,相信我这个姐夫,你只要举步,她会等你,不用跑一千米。'
我更加汗颜。
"当然我也知道,你搬进我们这里,也是为令棋的缘故。"我说:"旧居回忆太多。'
老周点点头,"凡事从头起。"
令棋来了。
我与她似乎已养成不与对方说话的习惯。没想到她也如此含蓄。
只听她与周太太说:"二姐给我一封信,她在那边十分适应,日子清淡平和,回想从前在三十五摄氏度的大雨天挤地铁上班,简直不可思议。"
老周说:"真的,本市越来越恐怖,我都想提早退休,带小棋到那边读书算了。"
"二姐说维多利亚似仙境一般,等于早登极乐。"
我禁不住笑出来。'。
她们家三姐妹真正活泼幽默。
或许我也应该有三个孩子……啊,想完孩子又孩子,莫非我的心又活起来了。
大家取笑一轮,开始吃火锅。
不知我有没有胖,好吃好住在此散心,已有两个礼拜。
"饭后你同令棋去散散步吧。"老周指点我。
我们乐得按本子办事。
敖近街道灯火灿烂,转角处有一间店铺,黄金色的灯泡照亮丰盛的存货,生意很不错。
如今都不多见这种杂货店了,都被超级市场代替。
我看着令棋,她面孔上也露出留恋的神色,可知想法同我一样。
小时候都曾到这样的地方买冰淇淋吧。
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成为大人的。不过你看小棋,她有她的快活,尽避功课那么紧,尽避前面路上都是荆棘。
令棋跟在我身边。句话都没有。
安淇却是、只小鸟,她不停地说话。但说了那么多,瞒着我的更多"
老以为安琪是单纯不过的小妻子,没想到心中藏好"、
一辆迟来的校车,放下一群孩子。孩子们高声说笑,离很远都可以听到细节。
"喜欢孩子"'我问。
"在医院做过一段日子的人会对生命略为怀疑。
"大部分人都已发觉这一点。"
"除非把自己弄得很忙很忙,跌在床上即时入睡,根本不去想它"
"你忙吗?"
"并不,但时常很疲倦。
都市人都是忙碌苍白的。
"天天重复着一样的事,见一样的人。
"渡假有否帮助?"
她摇摇头。"飞机搭来搭去,更加劳累。
她所需要的是转变生活方式。
"你有多少假期?"
"一百八十多天。"
"拿了它,到欧洲小镇去躲上百多天。"这一向是我的秘密心愿,可惜安琪不予支持。
令棋笑,显然她也认为不可能。
不过她说:"会的,在适当的时候,我会那么做,假期对我们来说,许是生命中最宝贵的奢侈品。
本欲大胆问一句:等蜜月时?
太私人了,不能开口。
其实社会没有谁都一样过,但人怕寂寞,往往做出英明神武状,扮一柱擎天之姿态来安慰自身一…也没有什么不对,人人如我这般消极行不通。
只有令棋才会欣赏我,她人淡如菊。
不过还是提起精神回老家收拾。
安淇去世后,第一次把她的东西整理出来。
同她的亲戚通过消息,他们觉得诧异,都一年了,他们说:不不,不要紧,由你做主好了。
买了那种人们回乡用的大型帆布袋,把安琪的衣物全部装进去。
多,东西多得不得了,四季衣裳连鞋袜装满三只圆锥型的大袋,全叫慈善机关取了去。
家中的抽屉全不上领,一直以为毫无秘密可言,不费半日,都清理干净。
自己的衣物,也得收拾,全装进行李箱中。
一件凯丝咪大衣,是安淇送我的礼物,拾出来,抱在怀中,万分感慨,大衣袋中有硬物。
什么,是什么陈年旧东西,忘记拿出来,是否某年某月的音乐会场刊,抑或是从舞会带回来的香水样板?
伸手进去掏,取出的却是一封信。
安淇的字,写给我的信。
怎么会以这种方法送信,信应该贴张邮票寄出,或是放在案头容易看见。
我糊涂了。
连忙拆开来。
厚厚的一叠信纸,十来张,都不同质地,这封信不是~气呵成,分好几次慢慢写毕。
呵安淇,你还有什么花样呢,为何将我的痛苦分段加深,为何人去后还玩我。坐在床沿,摊开她的信。确是写给我的,有些纸上只有一两句话。"我要离开你了。"她写。我要离开你了,仿佛听见她清脆的声音在空室中响起。"不能再继续与你一齐生活。"'"不是不能够这样持续下去。倘若学许多老式"夫妇般忍耐一下,可以期望金婚纪念。""但每个人都只能活一次。"日子飞逝,你觉得吗?在小鲍寓中,天亮就"起床准备早餐,看着曙光缓缓自窗口透进,禁不住想:太阳什么时候照到我身上呢?""下班往往比别人迟,一出门,只看到霓虹灯,也许想得太多了,谁不是这么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