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万个问题塞满我脑袋,化为食髓吸血的恶虫,要置我于死地。
回到家中,我完全失败崩溃,亦不想挣扎斗争,和衣倒在床上,不知身在何处。
老周来接我时拼死命按门铃,按了不知多久,我才拖着肉身去开门。
"阿方,你面色如灰,发生什么事?今棋来过没有,你服药没有?'
他扶住我。
之后的事不必细说了。
老周把我抬到他家去。
住进客房三天、我就决定留下来,把老房子退租。
心如灰一般,只要一阵风,就可以吹散。
只有周氏~家的温馨才可以把我的理智带回来。
就算不出声,看着他们在日常生活中说笑聊天,各安其分,互相体贴,也是一项乐趣。
版足一个月假,什么都不重要了,事业前途金钱健康,失去安琪一次已经是致命伤,我竟被逼失去她两次。
像患了幽闭症似。日日坐在小棋房中看她做功课,不肯出声。
小棋极端伶俐可爱,与我非常合得来,我俩完全不需要适应期。
我不打扰,她也不烦我。
小学生功课之多,超乎想象。
小棋最怕中文作文。
(命运弄人,也许长大后,她会成为一个言情小说作者,十万字十万字那样写,出版百余本小说。〕
她不会查字典,时时会转头问我:"什么叫蹙,什么叫颦,什么叫小人长戚戚。"
匪夷所思,小孩子怎么会学这些生字,什么时候才用得着?根本连大人都不甚了了。
不过我还是愿意逗留在她房间。这也是疗伤的一种办法,这里环境宁静。
周太太真是好,见我胃口不开,想尽办法弄精致小莱,熬滋补的场。
就算只是为了想我做他们的妹夫,这番心意,也万二分的难能可贵。
、令棋~次同周太说:"一百锅汤也比不上一颗多种维他命"
"但美食令人精神振奋。"'周太做出智慧之言。
"那自然,知道有人为你花那么多时间心血弄吃的,更加不同。"
"瞧,是不是,你们医生老说内分泌什么什么,一锅好场就是对内分泌有帮助。"
令棋笑,"是是是,所以姐夫青春常驻,心情开朗。".早说过,听他们一家闲谈,也是享受。令棋对我,不用分析,也知道是愿意的。真令人诧异,她竟没有异性朋友。
堡作时间长是其中一个原因,不定时加班也是致命伤,正如默片时代女演员莉莉恩姬许说:你所得的不过是一份生计,你付出的却是生命。
一般人认为医生是天之骄子,扮演的角色不过是在病人死后走到家属面前,沉实地摇两下头,好让死人的亲友放心嚎陶大哭。
事实不是这么一回事。
令棋时常做得筋疲力尽,光是巡病房,一站数小时,她放弃高跟鞋已有十年。
原来无论干什么,都需要一双好脚。
我渐渐痊愈。
猫儿跟了过来周家,却不喜欢周家。
它老了,念旧窝,不习惯。
真对它有份歉意,安琪养它那么久……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没有没有没有。
小棋说:"它开始褪毛。"
周家没有嫌它,正如周家没有嫌我。
世上竟会有这么可爱的一家人。
我一直等安淇再与我说话,这件事还没有完,我知道……
小记事本已被我翻得烂掉。
第五页上这么记录;一月十四日,A送戒指来,二点八克拉,象征我的岁数。
一月十四日是她的生日。
恋爱三年,结婚一年,戒指是在婚后三个月收到的。那日我接她出去吃饭,送上鲜花一束。但鲜花不算礼物吧。
在繁华的商业社会中,一切价值由金钱衡量,热情的丈夫是手头豪爽的男人,孝顺儿女是舍得给父母大笔零用的孩子。
我天真。以为用情感可以搭够。
真的不觉察,安琪面子上些微不露出来。天天回家来,天天与我吃饭……她收下另一个男人的馈赠,她没有把礼物退回。
第六页:六月一日,A送车来,瞩目过度,不能接受。.不收只是因为太过招摇,不是为我。把句子反复看了又看。
第七页:八月一日,带我去看公寓房子。一千平方米,景色如画,装修齐全。
保管箱中有一大串簇新的铜锁匙。我决定前去试试,开得进门,可增眼界。
饼数目,独自开车上山,持锁匙,依屋契上地址,不费吹灰之力找到目的地。
大抵是本市最豪华的公寓住宅。背山面海。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它的面积,大得全然没有边际,看上去不止一千平方米。显然有佣人定期来收拾,家具上一斑灰尘都没有。
我坐下来,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安琪生前,是不是时常来这里呢?
她心中有些什么感觉?
骄傲、庆幸、快活…所以决定同我分手。我站起来,锁上门,默默离开。她的情人,无异厚待她。回到周家,小棋来替我开门。她说:"你去过了?'我顺口回答:"是,去过了。"话说出嘴,马上呆住。
这才知道吃惊,退后一步,看住小棋。
她若无其事地说:"你明白了?"
我急急说·"明白了。"
"那么,你应当知道怎么做。"
"安玻,安玻,你为何这么对我?"
小棋诧异的看我,"没有这一句。"
"什么"'一
"书上没有这一句。
她出示国文课本:第十棵,清明扫墓。
"刚才作说什么,小棋,我刚进来时你说什么"'
"我在念国文,明天默书。清明时节雨纷纷…她说着走开。
同样的事又再发生一次。
我浩叹。
不行,要再度造访东方先生。
并没有预约,站在门外求见,本来获得接见的机会是很微的,但是他听到我的姓名,即时传我入内。
"你来了。"他微笑……
我急急说:"亡妻一直与我通消息。""我说过你有这种能力。""但——"
喝杯热茶,漫漫说。
东方先生声音中似有镇定之勉力。
我安宁下来,喝一日他斟上来的香茶。
"可能吗广我说,"每次她都通过一个孩子与我说话。'"
"我不是灵媒,没有专业知识提供,但可以猜想,小孩子的思维比较简单,容易接受外来接触。"
"你肯定有灵魂?"
"灵魂这个名词存在数千年了。、""'但人在去世后还可能有意识存在?"
先生微笑,像是在说:你不是明显地接触到了吗!
"这样下去,会有什么结果?"
他仍然不作答。一
我颓然,结果再明白没有,过度的伤感与困惑会令我变成个废人。
东方先生忽然说:"置之死地而后生。"
"嘎?"
他扬扬手,"好好为将来打算。"
我苦涩地问:'什么将来?"
先生温和地反问:"你不相信我?你会享受长
寿,有三个异常孝顺的子女,其中一个女儿且会成
名,这是我的推算。
但是在阴霆密布的此刻,将来太遥远太不可触模。
"人生总有起落,人们来看我,不过是想获得一点忠告"
"请先生指点迷津。"
"回去吧,好好休息。"
我尚赖着不肯走,假装喝茶,但水早已喝干,只剩茶叶,灰褐色一片片粘在林边,真不相信它曾经碧绿过。
''阁下生命中重要的女性,都带一个其字。
我抬起头来,安琪,小周棋,赵令棋。
"回去吧,你已得到~切真相。
我放下杯子,默默离去。一
先生似说了很多,又似什么都没说。
我回周府,出了一身汗,气色仿佛清朗一点。
安琪知道我同老周熟稳。
她也应当知道我是个无甚出息的男人,因为我的偶像是老周,我渴望得到的是温暖的家,温驯的妻子,聪明精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