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着。先把购入的货品分送给各地商路,再让商队照计划,一个月后回锡安向我报备。”春季结算的日子快到了,没有多余的时间能浪费,照常理,厉风行应带领商队北上才是。
“是。”阿升接过厉府信物,不敢多躭一秒,立刻离开,准备号令商队动身。
“等等。”厉风行突然唤住阿升,不明就里的苦命下人只好再度滚回跟前,听候差遣。
“拿走。”迎春阁两本账册被厉风行掷到地上。桑嬷嬷胆子愈来愈大了,竟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送来他不准绿梅碰的公事。
没瞧见她虚弱得连下床走动的力气都没了吗?是不是要累垮绿梅才甘心?
阿升连忙拾起账册,飞快地关门离去。厉风行风雨欲来的脸色瞧得他害怕极了。
厉风行端药走回床铺,摇醒绿梅,不理会她惊愕的眼眸,待她确定衣衫并无凌乱,并且坐直身躯后,把药碗递给她——
“喝。”
接过汤药,绿梅不懂厉风行为何会出现在她房内,怔怔地望着他,直到厉风行剑眉微拧,眼神转为阴郁,绿梅这才发现手中的药汁早已冷却。
他又生气了……绿梅舀起一匙苦涩药汁,甫入口,就呛咳起来。
“咳……咳咳……”咳嗽的力道过大,绿梅捧不稳瓷碗,碗中的汤药洒出近一半,厉风行不替绿梅顺背,倒是接过瓷碗,一口一口地喂食。
“厉公子……”绿梅不习惯如此亲密的距离,想自理,却被厉风行一瞪,什么话都缩回了月复里。
“喝。”
厉风行喂得又快又急,绿梅没机会喊苦,下一汤匙又靠近她嘴边,逼她开口吞下,秋瞳蓄满水气。
这小家伙,全身上下没几两肉,哪里的勇气一再忤逆他?
喂完了药,厉风行端碗走回小前厅,绿梅以为他准备离开,连忙唤住他。
“厉公子,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说。”难得绿梅有事要麻烦他。现在想想,她从未开口要求过他什么,只有送他出府时,小声的一句“一路小心”,求他万事注意。
厉风行撩起落在绿梅耳畔的头发,温柔地塞到她耳后,这般引起误会的举动惹得绿梅心儿怦怦跳,苍白的脸色染上一簇红霞,顿时觉得口干舌燥。
“能……麻烦帮我送些东西过城南庙宇吗?这几天我遇不到桑嬷嬷,只好请厉公子帮我这个忙,可以吗?”
“送给谁?”厉风行瞇起眼,绿梅头一次拜托他的事,竟是要他送东西给旁人。究竟是谁这么神气,让她连倒卧病榻了仍然挂心不下?
“也没什么……”绿梅本想一语带过,谁知厉风行脸色愈加阴沉,只好据实以告。“就一群病弱的老人与孩童。每个月我都会抽一天过去看看他们,现下我病了,不好出门,只能麻烦厉公子。”
病弱的老人与孩童?厉风行对于绿梅的好奇又加深一层了。
“他们同妳有何关系?”
“没什么关系。只是几年前黄河大水,他们无力谋生,只好带着孙子一路乞讨到锡安来,我看他们可怜,才多少接济一些,就这样持续到现在了。”
“妳还挺有善心的。”厉风行望着绿梅的眼神更加幽邃。对不相干的外人都能如此尽心,那么相信对家人的付出就更不用说了。
相较之下,厉老夫人与表妹丽华的指控就显得更加可疑了。
绿梅不解地望向他;厉风行对她似乎极感兴趣。
小声地叹了一口气。这种事很难讲清楚的,况且四年后才对离异的妻子感到好奇,绿梅怎么想都觉得可悲。
当年她下了许多苦功,向已故的母亲学作菜、学女红、学酿酒、学制糕,皆是为了未谋面的未君。嫁至厉府三年,厉风行并未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眼,离异后才对她的事感兴趣,不仅好笑,还很可悲。
“你不懂的……”绿梅眼睫轻眨,美目缓缓歙下。“颠沛流离的可怕……举目无亲、浑浑噩噩地活在这世上,你不懂的,永远都不会懂……”
“妳懂吗?”厉风行不禁想问她身上究竟背负了多少沉痛回亿,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淡淡的,却历经沧桑。
这四年来,绿梅究竟遭遇了什么非人之事?听她的口气,好象即将过世的老人在数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对将来不抱任何期望。
“我不想懂,却不得不懂。”绿梅再度轻叹一声,引得厉风行蹙眉。
“告诉我妳发生的事。”
绿梅摇摇头,小声地道:“我累了,厉公子,你请便吧。”
和衣躺下,绿梅取下压得她不舒服的黄玉珠钗,心想得不到答案的厉风行等会就会离开。
厉风行凝望绿梅好一会儿,才阔步走到小前厅,埋首账册。
待绿梅快要入睡之际,又猛又急的拍门声响起,拉回绿梅将要失去的意识;正想起来应门,厉风行特有的低沉嘶哑嗓音回荡在屋里,原来他一直都待在前厅,不曾离去。
“停。吵什么?”放下账册,厉风行微愠的语气骇得门外的桑嬷嬷停下动作,却又惊呼——
“不好了!绿梅姑娘的身分泄露了!”
第三章
迎春阁尚未挂上营业的大红灯笼,大厅上却早已被挤得水泄不通。桑嬷嬷闻讯赶到,以为是一群搞不清楚状况的外地人慕名而来,搞错了时间,结果是隔壁同业杏花坊的鸨母带着她全部的花娘挤到迎春阁来了,连花富甲也来凑热闹。
“杏花,是妳呀,不是答应让妳放两条画舫到醉月湖上了吗?还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挡路还挡财呀。”
“桑嬷嬷,妳少得意,我今天就是来拆穿迎春阁的内幕。”
“内幕?呵,笑话!迎春阁哪有什么内幕,妳吃饱撑着没事干,不会去数妳家杏花开了几朵呀。”桑嬷嬷挥开杏花指着她的手,讪笑道。
“哼,少跟我装傻。昨儿个花大爷上我杏花坊饮酒作乐,一开心,什么都跟我说了。我就说妳和迎春两个人呆头傻脑的,怎么可能把迎春阁壮大成今日局面,原来背后有军师呀。”
“妳……”桑嬷嬷睨了花富甲一眼,瞧他满脸惭愧心虚,还自称迎春阁忠实客人呢。“那又如何?即使我后头有一百个军师给我出主意,也不关妳的事。”
“这可难讲了。”杏花由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小心翼翼地在桑嬷嬷面前摊开,笑得可贼了。“听花大爷说,那主事的姑娘名唤绿梅是吧?正巧,我这儿有张卖身契,上面的名字就是绿梅。妳说,关不关我的事?”
桑嬷嬷一把扯过所谓的卖身契,定眼一瞧,上头当真是绿梅的名字,随即心头一凛,故作镇定地道:“天底下有多少个绿梅,妳说了就算数吗?我说迎春阁里扫茅厕的老妪叫杏花,妳就真的是个倒屎尿的呀?”
周遭传来不少嘲笑声,连杏花带来的花娘们也忍俊不禁地窃笑起来。
“妳!”杏花恨不得上前撕了桑嬷嬷讥笑的嘴脸,看她等等还笑不笑得出来。“那妳请绿梅出来,让我们俩当面对质不就得了。”
“妳是什么身分?有何资格在迎春阁里对我大呼小叫,还指定要见绿梅姑娘,妳是带了多少金子银子过来呀?”
“心虚了吗?告诉妳,今天我得不到满意的答案,绝不罢休。”
“妳耍泼错地方了吧。这里是迎春阁,不是妳的杏花坊,我不吃妳这一套。”
“管妳什么地方,要绿梅出来!不然我就霸住妳迎春阁的大厅,大家就来瞧瞧谁先让步。”
“杏花,妳可别太放肆了。”桑嬷嬷与杏花之间的争斗一触即发,火花在空气中交错,除非对方先开口示弱,没有其它办法阻止女人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