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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放弃春天 第25页

作者:亦舒

她也笑,"如果你是个拘泥的人,我不会说,自然也不会喜欢你。"

我点点头。对一个写作的男人来说,她是个太理想的情人:美丽、懂事、理智、富有、成熟、有情趣、懂得生活,什么都不劳人操心……

"你不想再婚?"

"大事靠的是缘份。"她微笑。

"为什么选中我?"

"也是缘份,"她轻轻送来舒适的高帽子,"闻名已久,如雷贯耳,有机会遇见,当然不想放弃机会。"

我把双手插在口袋中,慢慢与她踱步。

"一切听其自然吧!"我终於说。

"听其自然?"她失声笑,"那是不是拒绝我?"

我说,"我多留三天好不好?"

"太好了。有这三天的机会,也许一切都不一样。"

我与她握手为定。

"这三天,你仍住酒店?"

"自然。"

"你已经退了房间了。"

"可以续订。"我觉得她开始有点咄咄逼人。

"是吗?听说满了。"她狡猾地笑。

我呆呆看著她,她打算怎么样?志在必得?

我忙说,"我只是一个穷书生。"

"钱我有。"

"我不是一个使女人钞票的穷书生。"

"你使你自己的钱即可,我不会逼你用女人的钱。"她笑。

"搬到你家去,还不是揩油。"我看住她,"你不是想我搬到你去吗?"

她有些腼碘,只是三秒钟,又恢复自若。

"朋友家住数日,也属平常。"

"好,我也不必太小家子气。"我答应下来。

"太好了。"她看我一眼,"我知道你会答应的。"

她好像事事有先见之明,什么都计算在内。

一个聪明的女孩子,无疑。

也许太聪明了,她到底对我有什么企图?真想把我留下来做情人?

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真的有这么寂寞吗?

我并没有想太久,便挽了行李走进她的家门。

外国人为了省钱,常在朋友亲戚家住宿,香港人就很少有这样的习惯。

与这位女士在一起住三天,并不表示有什么蹊跷之处,相信我与她都不致於欲火焚身。

她把我招呼得很好。

娓娓把她的身世道来,她经过了一番很寂寞的日子,如今平静下来,想找一个伴。

条件是清高的人,端正的相貌,有一份很好的职业,但不是忙得不可开交的那种,有艺术修养以及懂得生活情趣,陪著她。

本来想找个画家,后来发觉画家太脏太过任性,又决定科学家会好一点,后来知道他们很闷很理性,直至碰到了我,她认为她找对了人。

她此举是很风雅的。

不是为爱情也不是为归宿,只是为有个伴侣。

我呢,刚巧感情在游离状态,并不是伤心欲绝,但多少有一丝失望,如果与她相处一段日子,倒真的可以得益非浅。

一切合情合理,单身的男人与单身的女人,在这个美丽繁忙的大都会相逢,留下一段故事。

不过我是一个老式的男人,我同她说过。

我不可能在福克大道住她的房子,游手好闲,光为了陪她而留下来。

三天是可以的。

三个月就不必了,我不想看到我们之间潇洒的感情发酸。日子久了,男女总为钱财担忧纷争,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我几乎已经决定了结局,一如我写小说的习惯,开始一个长篇之前,总是先打好草稿,安排结局。

这是我的一贯作风,可以说是职业病。

她很取悦我,我们整个上午坐在图画室内上天入地的闲聊,一天彷佛一世纪那么长久,咖啡跟着白酒,再跟著咖啡,大家都那么享受。

她很清醒,知道留不住我。

很坦白,"也许留得住你,我会看不起你。"

"这是必然的,"我点点头,"女人的通病如此。"

她笑了。

"你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我说。

"这话出於一个不是没有名气的小说家。特别动听。"她问。"你会不会写我的故事,"

我欠一欠身,"未免有点过於平凡。"

她颓然,"当事人认为轰烈的事,旁人眼中看来最普通不过。"笑了。

"那是因为人最自我中心。"

她解嘲的说,"像你与我这件事,我们认为浪漫——"

我接上去,"别人必会认为猥琐。"

"是,"她说,"一个寡妇去勾搭男人。"

"而那个男人是穷书生,趁势就搬进她屋子里去了。"

她仰头大笑。

"所以在别人嘴里,一切都是不堪的,根本不用刻意去讨好任何人,"我说,"我行我素。"

"在香港也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我说,"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这不是地区的问题,这是性格的问题。"

她恻着头,陷入沉思中.

"但是我父母与公婆都住香港。"

"瞧性格问题,是你天生不够开放。"我拍拍她手臂,"我何尝不是?失去这一次机会,也许缓筢悔一世,但碍於性格问题,我不能留下。"

"已经决定了?"她惋惜的说。

我点点头。

"那为什么还进来往?"她问。

"喜欢与你相处几天,你不觉得我们很投机?"

"觉得。"

"那就好了。"我说。

三天后,我收拾行李离开她的家,我们交换了地址。人怎么可能真的来去如一阵风?总有踪迹留下,这个便是例子。

"有空来看我。"她很认真的说。

我不舍得她,拉起她的手深深吻下去。

"你这个人!"她嗔怪我,"明明不舍得,却又要走。"

"我回香港,想通了再来找你。"我说:"一定。"

"不去威尼斯了?"

我摇摇头,我仿佛又心有所寄,"我们或许可以正式开始,不必如此偷偷模模,你说是不是?"而威尼斯是一个最颓丧的地方,不配合我此刻的心情,我决定回香港。

她点点头。

"或许我不配你?"我加一句。

她斜眼睨我,我们两人都笑了。

"到香港来,"我说,"住我家,你会喜欢我的家。"

我们并不是分离,我要扭转局面,反客为主,订下一次的约会。

我俩紧紧的拥抱,期待更好的将来。

货腰女

姐姐货腰为生。

“货腰”就是说,将腰肢租出来,换钱。

一个女人把腰身当货色,请问她做的是什么生意?

可想而知。

开头的时候,我与两个弟弟只有十多岁,她刚刚中学毕业。

家境一向很好,但是父亲好赌,等到债主上门时,什么都崩溃,谁都不能力挽狂澜。

住的公寓未来是自己的,现在已经押给银行一个月,万多元利息,厂房经已转让,所有现款珠宝都不剩。本来要上大学的姐姐惊呆了。

母亲接著进了医院,父亲一走了之,索性失踪,一切情节都像一出苦情戏。

十六岁的我与十八岁的姐姐急求办法。

厂长张伯伯与我们有廿多年的交情,由他出面,建议几个办法,我与姐姐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我们哪里懂得那么多。

问母亲,她在病榻上说,"都是我不好,但是男人在外头的事,我怎么会晓得?"

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她的心智有些失常。

我与姐姐都没有哭。

张伯伯间,"一个月开销要多少?"

我们算了一算,"万把块。"

张伯叹口气,"要省一点。"

"最省了,"我摊开来,"两个弟弟与我的学费车费、母亲的医药费,家中开门七件事,算在一起,实在没有浪费。"

张伯沉吟,"把房子卖掉吧!"

我与姐姐点点头,一点办法都没有。

房子卖了五十万,还清银行与债主之后,剩下十多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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