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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放弃春天 第19页

作者:亦舒

“我也这么认为。”她点点头。

“那还看他作什么?”我问她。

“我远怀念他。”她沮丧的说。

“你喝醉了,这种男人三毛子一打,当你找到更好的时候,你就不会怀念他!你会想:我从前怎么会为这样的人倾心?太不可置信了。”

“我想是,一切都是比较性的。”她有点宽慰。

但是我到什么地方去找一个比子君更好的女孩子?

我很同情这个女郎,“来,到我家去。”

我与她走出极乐大厦。

我上了她的车子。

我模模口袋,幸亏有带销匙。

我同她说:“你放心,我是好人。”

“对,我知道,你是纯洁的小白兔。”

我的酒醒了一半,看看腕表,刚刚子夜十二点。

我说:“我该吻你,新年快乐。”

她大方的与我接吻,“新年快乐。”

我说:“这是我最不快乐的一个新年。”

“别这么说,至少有我陪你。”

我很少把朋友带回家去,请客容易送客难,这是不变的条例,王老五应当遵守。

我看仔细了身边的女子,她是个美女,而且美得细致,不像是一塌糊涂的女郎,但是她今夜的确一塌糊涂。

我用锁匙开了门。

“祖。”她唤我。

“什么?”

“我喝了很多。”

“静坐一会儿,给你二工冰水,总可以了吧!”

“我肚子饿。”

“我会做煎蛋,抑或你喜欢吃面?”

“你那女朋友是怎么离开你的?”她讶异。

“看,你爱上一个人,不是为了那个人会做煎蛋。”

“那倒是,”她说:“但你长得一表人才,看样子经济情况也很好,唉。”她很同情我。

“你休息一会儿,”我说:“别客气,请坐。”

我开了音乐,到厨房去取冰水。

出来时,她已在沙发上熟睡。

我替她月兑了鞋子,取出一条毡子,盖在她身上。

她运气好,我不是,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何必乘人之危,千古伤心人不止我一个。

我高声叫了几声子君,便倒在床上睡觉。

半夜听见饮泣声音,惊醒,才想起客厅躺看个不速之客,萍水相逢的艳女郎。

我起身去看她,她埋头苦睡,是在梦中饮位。

可怜的女人,天下为情所苦的人何其多,太不值得,但身不由己,不能自拔。

天色已经朦朦亮,我关了音乐,回房间,埋头再睡。

一闭眼就看见子君,当年我们怎么欢愉,走遍了情侣该去的地方,我以一种虔诚的态度来对待她……但终于我们走完了缘份。

多年后会不会想起她?心中仍然牵动?

思念也是种享受,当那个人真的在心头无影无踪的时候,才茫然若失呢。

我非常的难过,终于眼睛疲倦、酸涩,再度睡去。

醒来的时候,红日当头。

我不是想不起昨晚之事,而是我认为那女郎应该走了。晚上是晚上,白天是白天,除夕已过,昨天的女郎应该消失。

因此我没有急急要起来。

我开了无线电,听新闻报告,隔壁人家麻雀搓得震天价响。我叹口气,什么都没有变,妈的,看样子我真能活到一千岁,变成一只千年老乌龟。

我自床上起来,头痛、心跳,到处找亚斯匹灵。

她果然已经走了。

什么都没留下来,毡子摺画得整整齐齐的。

我失望。女神,女神,都是寂寞人,为什么不陪我过新年?我一个人又该做什么才好?

心情是很矛盾的,一方面又怕她不是个好女人,烂塌场的,高兴到哪里就睡到哪里。

我淋浴,刮胡子,着完报章杂志,屋子里静出鸟来,今天连钟点女工都放假不来,我能做什么?静得实在没事做,只好又往床上”倒。

现在倒希望小林小王他们来闹一闹。

但这班死鬼现在好梦方甜吧,电话铃响都不响。

我用只枕头压住面孔,“于君!子君!”我大声呼唤!免得抑郁至窒息。

空气里几乎产生回音。

我痛苦地大声喘息。

正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我不理,门铃再响,我还是不理。

但是那个人不肯放弃,接了又按,按了又按。

我没奈何,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昨夜那个女郎。

“你!”我说。

她换过衣服,穿毛衣与牛仔裤,手中拖着一大袋食物。

“你!”我说。

她头发还是湿的,分明是返家梳洗来。

“早,梁家康,”她说。

她总算得知我的真姓名。

她熟络的放下食物蔬果。

“睡得还好吗?”

我有丝意外的惊喜,像是着新获得个好朋友似的,“睡得不好。”我说:“怎么会好?”

“我听得你整夜唤‘子君’。”她拾起一个苹果给我。

我咬一口,“而你哭了。”

“是吗?”她毫不惊奇,“我最近天天哭。”

“振作一下,新年了。”

她笑一笑。白天她仍然是美丽的。

她在厨房切切弄弄,很快煮下一锅罗宋汤。我在一角看着她,有种温馨感。以前子君也喜欢这样在我厨房内发挥天才。

“来,”我说:“告诉我这个不再清白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她笑:“你不再做小白免了吗?”

“少挖苦我,你是我的妻子,要同我同甘共苦。”

她还是笑。“送给你,只怕你不敢要。”

“怎么产生这样的自卑感?”

“是真的。”她耸耸肩,“不要说这个了。”

“来看望我?!”

“嗯,因为寂寞。本想给你留个艳遇的印象,惊鸿一瞥,后来想想,算了,回来煮一锅汤大家吃了是正经。”

“像你这样好好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搞到这种地步?”我开玩笑的说。

“你仍想知我的名字?”

“当然。”

“我叫明媚,孙明媚。”

“美丽的名字。”

“昨夜醉酒,拿你开玩笑,不好意思。”她说。

我伸手与她握一握手。

“仍怀念子君?”

我心牵动,发疼,伤口又马上裂开,流血。我受尽折磨。这个伤口一天破裂三千多次。

我实在受不了。

“不要再说了,这么美丽的一天,”我懒洋洋伸伸手臂,“让我们想想有什么节目。”

“休息,真正的休息。”她叹口气,“吃饱后在你这里好好的睡午觉。”

我笑。她真是一个与众不同、大胆出色的女郎。

“有安全感?梁家康,你给我安全感。”

我们吃了蒜头麦包与罗宋场,她听音乐,我看武侠小说,这正是我向往的生活,与心爱的人在一起,在小楼里一躲,管它外头风大雨大,管它是春夏抑或秋冬,自给自足的过日子,多好。

但这个女郎美则美矣,却是个陌生人。那么艳丽,相信危险性也同样的着。

她也实在累了,一下子就面孔转向侧里,呼噜呼噜的打起鼻鼾来。

我看着她那张几臻完美的鹅番睑,摇摇头。

罢坐下再看小说,电话铃就响,我在书房接听。

“家康,新年快乐。”

“哪一位?”

“我。”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谁?子君?”

“你不认得我的声音?”子君在那边干笑。

“新年好。”我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在家吗?”她说:“好久不见。”

不知恁地,这个在电话里跟我说话的子君,不像是我日夜想念的子君。

“怎么一回事?”她问:“为什么不说话?”

“一煞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子君,你没有节目?”

“我上来看看你,好不好?”她问。

我明白了,她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不如意,她是想趁新年来挽回这一段感情。

我沉默很久,我不是精打细算的人,但心中也颇为苦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不是不可以,完全视乎我爱她有多深。如果我真正爱她多过爱我自尊,那应当张开双手来欢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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