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很想念你,事实上……你上来吧,我有朋友在这里。”
“我们马上来。”她松一口气。
“你们?”我怔住。
“我与他,我们两个人上来跟你说说话散散心,小王小林说昨日你大醉,我很过意不去……”
我苦笑,还自作多情,以为她回心转意呢,哪有这种事!分明她是可怜我.要给我一些温情──带着她男朋友上来给我温情!
“不必了,你们有你们的事儿,我很好,子君。”我向她保证:“我有朋友在这里陪我,真的。”
“别喝那么多。”
我莞尔,“是。”女人总是这样子爱教训人。
“冢康──”她却语还休。
“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不用内疚,我会痊愈,没有大不了的事,时间总会过去,事情也总会过去,你给我放心。”
“家康,你要多多保着。”
我问:“子君,你还是那么漂亮温文?”
“说笑了。”她非常难过。
“于君,勿以我为念,好好开始你的新生活。”
她忽然饮泣。
我轻轻叹气。到底那么多年的交情二千多个日子。
“再见。”她说。
我挂了电话。
回到床上去躺着,我落下泪来。
真老土,这样难舍难分!为什么要分手?如果刚才子君真的表示要吃回头草,我会不会答应?我的自尊心那么强,人那么固执,真的,我未必会一笑泯恩仇。看样子我们这一段是真的完了。
一个很平常的故事,我是平凡的男人!子君是普通的女子,在一起四年,久紧必散,真的也算是正常的感情。
所特别的是躺在外边,像朵玫瑰花般的女子,与她在一起,那才够惊险刺激呢,居然在除夕夜冒认是我的妻,把我自街角勾引到这里。
我发觉我笑了,多久没笑?自己也数不上来。公司里大班一直指着我说:“梁,为何愀然不乐?知不知道你的情绪会影响旁人?”
真是鸡蛋里挑骨头,别人哪里会我的喜怒哀乐?
以前又有一个大班向我上司挑剔我:“梁一天到晚笑,有什么事那么好笑?有时心情坏,还看到他笑,越发心烦。”
上面那两个故事千真万确,现在说起来十分好笑,但当其时当事人多么困惑!千万不要为别人而改变自己,真的,一个人哪有可能讨得全世界的欢心。
子君看我不顺眼,所以她找别人去了,可以说是天公地道,希望我会碰到一个人,视我的优点为优点,而我的缺点,她看不见,或是无所谓。
我忽然想通了,思想十分明澄。
伤口还在牵痛,但看得到已经长出新肉,女敕红色的疤痕,触目心惊,但总有一天会消失、平滑。
做人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考验,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一次接一次去克服,然后,成才了!.嘿,多么可笑,多么无奈,但是既来之则安之,一年又一年,也是这么过。
我看完整本小说,明媚还在睡。
她有没有职业?她干哪一行?是女强人?是女歌星?是女作家?是公务员?
有没有兄弟姐妹?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是她的前度刘郎?她住哪里?
她的爱好是什么?除了勾搭男人,还有没有别的所长?她会烹饪,会不会缝纫?她去过哪些地方?,是留学生吗?在哪一国留学?念哪一科?我都想知道。
等她醒来,我要一一问她!我全想知道。
对我来说:她好比地图上新的版面,全属未知,要多新奇便有多新奇,我可以像探险家一样的发掘她的优点。
一个全新的人!
她转一个侧,睡眼蒙胧的问:“什么时候了?”
“别管,累就睡下去。”
“赶明儿你也到我家来睡,公平交易。”她起来到浴室去。
我又笑,人的心变得多快,我指的是自己的心,不是别人的心,别人的心怎么变,我不管!我适才还在大叫子君的名字哪,此刻又对别人发生了兴趣。
明媚打呵久,“好睡好睡,南柯一梦、游园惊梦、红楼梦、蝴蝶梦。”
我把笔记本子交给她,“写下你的姓名地址电话号码。”
“你真的还想见我?”她问。
“当然。”我由衷的说。
她二写下。“为什么中国文学与梦境有这样深奥的关系?”她问。
“我不知道。做人根本似做梦,”我说:“我们有很多机会详细讨论这个问题,我们有的是时间。”
“你不觉得我们相识过程有点荒谬?”
“何荒谬之有?除夕夜,喝得半醉,大家谈得拢,别食古不化,拘泥于小节,同你说,我从来不信这些。”我说:“我们有一个很好的开始,我对我们前途是乐观的。”
明媚笑。
“现在我的访问要开始了。你几岁?做什么?经济是否独立?对我印象如河?平常有些什么活动?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她轻轻答:“新年快乐。”
臂光夜
舞会里,灯红酒绿,我同表姐表姐夫出来玩,趁热闹。穿著全套的晚礼服,死板板倒还其次,奇怪的是整夜看不到一个美女,亦见不到一件象样的衣裳。
我於是倒胃口了。
表姐与表姐夫玩得很劲,他们真是一对,我很向往这一对璧人式的婚姻关系。
表姐经过一次婚姻失败,隔了十年,才嫁予表姐夫。
因此我听见身边有声音细细说,"她都嫁得掉,我们何必灰心。"
我忍不住转头过去看看是谁这么是非。
只见两个"中年少妇"在窃窃私语,打扮得很时髦呢,怕有三十六七了,因努力保养,并不象往日那种旧式妇女般显老,但心情明显地非常憔悴,否则不会说出那种话来。
见我看她们,立时三刻风骚地仰头笑,展示她们认为是最美的角度,我一笑置之。
这种女人很值得同情,是时代牺牲品。
早在廿一、二岁,她们也结过婚,维持了三、五年,或有孩子,或没有孩子,很快离异,出来做独身女人,开头以为风景很好,机会良多,三、四年一过,一过三十,似水流年并不停留,一下子老了半边,心里越来越恐慌,日子越来越乏味,开头还有些洋人及其他人等问津,到此刻心神俱疲,要抓个把约会已经不易,更不用说是婚姻了。
因此说表姐是她们的榜样。表姐嫁得掉,因此她们也有希望了。
但事情并不是这样的,表姐与她们不同。对不起,表姐的父亲是鼎鼎大名的银行家,表姐本身美慧活泼,学识丰富,不能单看一两件事而以为人人命运相同。
并且即使是表姐,也频频说自己运气好。
在今日的香港,中年少妇的出路也并不是那么好。
谁会饿死?做人没有伴侣,才是大事。
年轻的少女一代代成长,前年才十五岁的黄毛丫头,今年已可以角逐香港小姐,三十多岁近四十岁的女人好做她们的娘,还要在舞会晃,真替她们难过。
我并没有跳舞,因为等待美女而不果,所以心焦。
而身后的数个女人笑得更大声了。
她们心中有没有一丝后悔?
或者可以叫自己为女强人,如今十多万薪金的女人都可以自称强人,怎么受得了?
我站起来到洗手间去,身后的女士们连忙全神贯注看过来。
我目不斜视的走过她们身边,瓜田李下,怎得不避嫌疑,连忙目观鼻,鼻观心。
她们失望之后,叽叽呱呱又开始说笑。
也有伴与她们同来,我暗暗地注意:是那种娘娘腔的男人,身上女性荷尔蒙比她们还多,走步路扭得厉害,说起话来,翘起兰花指。
表组问我,"看什么?"
"怎么那么多老女人?"我讶异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