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這麼認為。」她點點頭。
「那還看他作什麼?」我問她。
「我遠懷念他。」她沮喪的說。
「你喝醉了,這種男人三毛子一打,當你找到更好的時候,你就不會懷念他!你會想︰我從前怎麼會為這樣的人傾心?太不可置信了。」
「我想是,一切都是比較性的。」她有點寬慰。
但是我到什麼地方去找一個比子君更好的女孩子?
我很同情這個女郎,「來,到我家去。」
我與她走出極樂大廈。
我上了她的車子。
我模模口袋,幸虧有帶銷匙。
我同她說︰「你放心,我是好人。」
「對,我知道,你是純潔的小白兔。」
我的酒醒了一半,看看腕表,剛剛子夜十二點。
我說︰「我該吻你,新年快樂。」
她大方的與我接吻,「新年快樂。」
我說︰「這是我最不快樂的一個新年。」
「別這麼說,至少有我陪你。」
我很少把朋友帶回家去,請客容易送客難,這是不變的條例,王老五應當遵守。
我看仔細了身邊的女子,她是個美女,而且美得細致,不像是一塌糊涂的女郎,但是她今夜的確一塌糊涂。
我用鎖匙開了門。
「祖。」她喚我。
「什麼?」
「我喝了很多。」
「靜坐一會兒,給你二工冰水,總可以了吧!」
「我肚子餓。」
「我會做煎蛋,抑或你喜歡吃面?」
「你那女朋友是怎麼離開你的?」她訝異。
「看,你愛上一個人,不是為了那個人會做煎蛋。」
「那倒是,」她說︰「但你長得一表人才,看樣子經濟情況也很好,唉。」她很同情我。
「你休息一會兒,」我說︰「別客氣,請坐。」
我開了音樂,到廚房去取冰水。
出來時,她已在沙發上熟睡。
我替她月兌了鞋子,取出一條氈子,蓋在她身上。
她運氣好,我不是,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何必乘人之危,千古傷心人不止我一個。
我高聲叫了幾聲子君,便倒在床上睡覺。
半夜听見飲泣聲音,驚醒,才想起客廳躺看個不速之客,萍水相逢的艷女郎。
我起身去看她,她埋頭苦睡,是在夢中飲位。
可憐的女人,天下為情所苦的人何其多,太不值得,但身不由己,不能自拔。
天色已經朦朦亮,我關了音樂,回房間,埋頭再睡。
一閉眼就看見子君,當年我們怎麼歡愉,走遍了情侶該去的地方,我以一種虔誠的態度來對待她……但終于我們走完了緣份。
多年後會不會想起她?心中仍然牽動?
思念也是種享受,當那個人真的在心頭無影無蹤的時候,才茫然若失呢。
我非常的難過,終于眼楮疲倦、酸澀,再度睡去。
醒來的時候,紅日當頭。
我不是想不起昨晚之事,而是我認為那女郎應該走了。晚上是晚上,白天是白天,除夕已過,昨天的女郎應該消失。
因此我沒有急急要起來。
我開了無線電,听新聞報告,隔壁人家麻雀搓得震天價響。我嘆口氣,什麼都沒有變,媽的,看樣子我真能活到一千歲,變成一只千年老烏龜。
我自床上起來,頭痛、心跳,到處找亞斯匹靈。
她果然已經走了。
什麼都沒留下來,氈子摺畫得整整齊齊的。
我失望。女神,女神,都是寂寞人,為什麼不陪我過新年?我一個人又該做什麼才好?
心情是很矛盾的,一方面又怕她不是個好女人,爛塌場的,高興到哪里就睡到哪里。
我淋浴,刮胡子,著完報章雜志,屋子里靜出鳥來,今天連鐘點女工都放假不來,我能做什麼?靜得實在沒事做,只好又往床上」倒。
現在倒希望小林小王他們來鬧一鬧。
但這班死鬼現在好夢方甜吧,電話鈴響都不響。
我用只枕頭壓住面孔,「于君!子君!」我大聲呼喚!免得抑郁至窒息。
空氣里幾乎產生回音。
我痛苦地大聲喘息。
正在這個時候,門鈴響了。
我不理,門鈴再響,我還是不理。
但是那個人不肯放棄,接了又按,按了又按。
我沒奈何,起身去開門,門外站著的是昨夜那個女郎。
「你!」我說。
她換過衣服,穿毛衣與牛仔褲,手中拖著一大袋食物。
「你!」我說。
她頭發還是濕的,分明是返家梳洗來。
「早,梁家康,」她說。
她總算得知我的真姓名。
她熟絡的放下食物蔬果。
「睡得還好嗎?」
我有絲意外的驚喜,像是著新獲得個好朋友似的,「睡得不好。」我說︰「怎麼會好?」
「我听得你整夜喚‘子君’。」她拾起一個隻果給我。
我咬一口,「而你哭了。」
「是嗎?」她毫不驚奇,「我最近天天哭。」
「振作一下,新年了。」
她笑一笑。白天她仍然是美麗的。
她在廚房切切弄弄,很快煮下一鍋羅宋湯。我在一角看著她,有種溫馨感。以前子君也喜歡這樣在我廚房內發揮天才。
「來,」我說︰「告訴我這個不再清白的人,你叫什麼名字。」
她笑︰「你不再做小白免了嗎?」
「少挖苦我,你是我的妻子,要同我同甘共苦。」
她還是笑。「送給你,只怕你不敢要。」
「怎麼產生這樣的自卑感?」
「是真的。」她聳聳肩,「不要說這個了。」
「來看望我?!」
「嗯,因為寂寞。本想給你留個艷遇的印象,驚鴻一瞥,後來想想,算了,回來煮一鍋湯大家吃了是正經。」
「像你這樣好好的一個女孩子,怎麼會搞到這種地步?」我開玩笑的說。
「你仍想知我的名字?」
「當然。」
「我叫明媚,孫明媚。」
「美麗的名字。」
「昨夜醉酒,拿你開玩笑,不好意思。」她說。
我伸手與她握一握手。
「仍懷念子君?」
我心牽動,發疼,傷口又馬上裂開,流血。我受盡折磨。這個傷口一天破裂三千多次。
我實在受不了。
「不要再說了,這麼美麗的一天,」我懶洋洋伸伸手臂,「讓我們想想有什麼節目。」
「休息,真正的休息。」她嘆口氣,「吃飽後在你這里好好的睡午覺。」
我笑。她真是一個與眾不同、大膽出色的女郎。
「有安全感?梁家康,你給我安全感。」
我們吃了蒜頭麥包與羅宋場,她听音樂,我看武俠小說,這正是我向往的生活,與心愛的人在一起,在小樓里一躲,管它外頭風大雨大,管它是春夏抑或秋冬,自給自足的過日子,多好。
但這個女郎美則美矣,卻是個陌生人。那麼艷麗,相信危險性也同樣的著。
她也實在累了,一下子就面孔轉向側里,呼嚕呼嚕的打起鼻鼾來。
我看著她那張幾臻完美的鵝番瞼,搖搖頭。
罷坐下再看小說,電話鈴就響,我在書房接听。
「家康,新年快樂。」
「哪一位?」
「我。」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誰?子君?」
「你不認得我的聲音?」子君在那邊干笑。
「新年好。」我都不知說什麼才好。
「你在家嗎?」她說︰「好久不見。」
不知恁地,這個在電話里跟我說話的子君,不像是我日夜想念的子君。
「怎麼一回事?」她問︰「為什麼不說話?」
「一煞時不知說什麼才好,子君,你沒有節目?」
「我上來看看你,好不好?」她問。
我明白了,她一定是遭遇了什麼不如意,她是想趁新年來挽回這一段感情。
我沉默很久,我不是精打細算的人,但心中也頗為苦澀,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不是不可以,完全視乎我愛她有多深。如果我真正愛她多過愛我自尊,那應當張開雙手來歡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