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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给你送花来 第12页

作者:亦舒

“因此把你纵容成这样。”

“他有意拉拢我同你。”他把脸趋近。

芝子感喟,“他是好人,不知这世上有阶级身分成见。”

经天笑,“我怎么也不觉得?”

“你们叔侄相似,叫人钦佩,势利的人一听见我的出身,立刻退避三舍。”

“有这种事?”

芝子温柔地看着他,“有,人人都想拣便宜,不想吃亏,谁看得起孤女。”

“你的气质比他们都好。”申经天语气由衷。

芝子听了很高兴,忽然之间疲乏全消。

回到申宅,她轻轻上楼,有人问候她。

“今夜成功吗?”

芝子连忙坐到电脑荧幕前回答:“非常热闹,见到老先生,我侥幸坐在经天父母身边。”

“觉得他们怎样?”

“很客气。”

“是,也很隔膜,我从未见过他们哭,也没看过他们大笑。”

芝子想一想,“有修养的人大抵是这样控制情绪。”

申元东在荧幕上画了许多笑脸。

芝子忽然说:“经天倒是毫不掩饰,七情上面,是个性情中人。”

“所以不受家人欢迎。”

芝子问,“你见过父母没有?”

“明早上他们家去。”

“今晚为什么不见你?”

“我不喜热闹,有聚必有散,散会时那样惆怅,不如不聚。”

芝子明白他的心情。

谈话中止,芝子沐浴休息。

第二天,芝子正在写功课,女佣同她说:“元东说,申太太请你去喝下午茶。”

芝子吓一跳,连忙走到地库去敲门,问个究竟。

她在门外问:“你回来了?”

“是,经天也在,不知怎地,说起你,老太太想见见你。”

她低声说:“我没有心理准备。”

申元东沉默,过一刻才说:“那么,叫经天推说不舒服。”

“经天也去吗?”

“是女宾茶会。”

芝子踌躇,“仍然可以只笑不答吗?”

“任何场合都适用。”

她听得出他极想她去,为什么?

“那我只得勉为其难了。”

他说:“老人其实也很孤寂。”这是理由吗?

“经天说他们朋友极多。”

元东又笑,他说:“老人都喜欢漂亮温婉的女孩子。”

女佣走近,“咦,你在这里。”她手里捧着一套衣裙。

芝子一看,是淡灰紫色山东丝小翻领蝴蝶袖衬衫配圆裙,好看到不得了,芝子一见就喜欢。

“你穿这套衣服去喝茶吧。”

另外配银色平跟鞋及小手袋,她换上新装出门。

司机阿路称赞:“真漂亮。”

芝子问:“老先生他们几时走?”

“明天中午。”

芝子松口气,什么时候她变得同申经天一样了,听见长辈来,拉下脸,闻说长辈走,笑嘻嘻。

一日不走,一日叫她出去陪饭陪茶,真吃不消。

下午茶设在玫瑰园,老太太穿淡紫色纱裙,戴宽边帽子,端坐不动,像皇太后似的。

别的不说,玫瑰园像仙境,叫人心旷神怡。一班年轻女子围□老人说笑逗她开心。

芝子过去招呼过,退在一旁喝茶。

有人向她传话:“申太太在图画室等你。”

芝子猜想那是经天的母亲,只得放下茶杯站起来走进室内。

她不知图画室在哪里,正抬头找,听到有人叫她:“芝子,这里。”

申太太伸手招她。

芝子笑容满脸走过去。

申太太在日光下打量芝子,赞道:“牙齿长得真好,一看就知道自小由家长督促着勤刷牙,又时时去看牙医,并且箍得整齐。”

芝子不出声,自觉这时笑容可能傻气。

“经天说你念社会系。”

呵对,自小在社会大学攻读,是名高材生。

“可是同马来西亚华家有点亲戚关系?”

芝子真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我与经天的父亲都很喜欢你,这是我们送给你的见面礼,你别客气。”

申太太拿出一只扁平盒子,芝子有点高兴,可是最新型号的手提电脑?正好派用场。

盒盖打开,却是一串淡粉红色珍珠,颗颗眼核大,晶莹可爱,但是对芝子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她不禁失望。

申太太替芝子戴上珍珠,“几时同你爸妈见个面。”

芝子用身体语言道谢。

申太太忽然鼻尖发红,“芝子,拜托你管管经天。”

啊,一个母亲始终是一个母亲。

芝子忽然忘记不说不错的原则,轻轻安慰:“经天很好,伯母你请放心。”

申太太紧紧握住芝子的手,“去,同姊妹们聊聊天。”

芝子只得过去坐在那班娇纵的小姐当中。

她们正在取笑一个人。

“是经坤那个读护士的女友,缠住经坤。这女子很奇怪,出外像英女皇一样,不带钱包,从不付钱,什么都由经坤支付,经坤不付,我们付,总而言之,她从来不掏腰包。”

她们笑作一团。

芝子恻然,这就是高攀者的下场吧。

忽然之间,项子上的珍珠似冰块一样,叫她哆嗦。

有人发现了,“咦,这串珠子真好看。”

“是婶婶送你的吗?婶婶等了三年,才叫珠宝店找到颗颗相似的南洋珠,原来是你的礼物。”

大家立即对芝子另眼相看。

芝子一味笑,脸颊麻痹。

真是苦差。

回到家里,她把珠子除下,放进丝绒盒子,还给申元东。

“给你的,收下好了。”

“无功不受禄,况且,首饰于我无用。”

“什么才叫有用?”

“学问、智慧、友谊及安定生活。”

申元东说:“说得很好。”

芝子说:“经天的姊妹们十分聪敏伶俐。”

元东答:“可惜都不务正业。”

“经天说得好,为了一点点薪水,整日被困,多划不来。”

“这样的歪理你也相信。”

芝子双手抱在胸前,笑起来。

罗拔臣医生带着看护来到,诧异地说:“你俩时时隔着一扇门说话,却是为什么,面对面说不是更好?”

芝子不出声,含笑走开。

第五章

罗拔臣医生笑着对申元东说:“这位保母小姐真是可爱。”

申元东说:“她与我侄儿正好一对。”

“是吗?”医生讶异,“不过她与你讲话的时候,情深款款,像是喜欢你。”

申元东大吃一惊,“不,不。”

眼睛看向看护,希望求证,看护笑着点头,附和医生,申元东愣住。

他急急分辩:“她完全没有见过我。”

医生说:“坐好别动,接受注射。”

申元东颓然:“你误会了。”

医生看着他:“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我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

“不。”罗拔臣医生说:“你也非常喜欢保母小姐。”

申元东呆住,他缓缓低下头。

医生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检查过后,与他讨论一些重要问题。

“你这个情况,进医院轮候叫我比较放心。”

申元东冷笑:“在护理病房一住好几个月,几个同病相怜的病人天天无所事事下棋读报,互相诉苦,等亲友来访,不,我已表明不愿过那样的生活。”

医生说:“我不会勉强你。”

申元东不出声,他仰卧在梳化上看牢天花板出神。

医生告辞。

他顺手取饼案头一只米奇老鼠闹钟,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闹钟小姐,在她出现之前,生活刻板了无生机,无论他怎样努力做一个普通人,他都不是一个普通人。

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元东也想过放弃,他听腻了一句话:“真是医学上的奇迹”,像一个古怪畸人,随时可以到马戏团演出。

幸亏有一份工作,叫他稍为分心,渐渐体力不足,看情况下学期已不能续约。

每一晚,他都不知会否在睡梦中悄悄离去,完全有心理准备,一切要说的话都放在最当眼的地方。

电话铃响了。

“吃了药没有?”

申元东答:“医生刚走。”

“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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