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把你縱容成這樣。」
「他有意拉攏我同你。」他把臉趨近。
芝子感喟,「他是好人,不知這世上有階級身分成見。」
經天笑,「我怎麼也不覺得?」
「你們叔佷相似,叫人欽佩,勢利的人一听見我的出身,立刻退避三舍。」
「有這種事?」
芝子溫柔地看著他,「有,人人都想揀便宜,不想吃虧,誰看得起孤女。」
「你的氣質比他們都好。」申經天語氣由衷。
芝子听了很高興,忽然之間疲乏全消。
回到申宅,她輕輕上樓,有人問候她。
「今夜成功嗎?」
芝子連忙坐到電腦熒幕前回答︰「非常熱鬧,見到老先生,我僥幸坐在經天父母身邊。」
「覺得他們怎樣?」
「很客氣。」
「是,也很隔膜,我從未見過他們哭,也沒看過他們大笑。」
芝子想一想,「有修養的人大抵是這樣控制情緒。」
申元東在熒幕上畫了許多笑臉。
芝子忽然說︰「經天倒是毫不掩飾,七情上面,是個性情中人。」
「所以不受家人歡迎。」
芝子問,「你見過父母沒有?」
「明早上他們家去。」
「今晚為什麼不見你?」
「我不喜熱鬧,有聚必有散,散會時那樣惆悵,不如不聚。」
芝子明白他的心情。
談話中止,芝子沐浴休息。
第二天,芝子正在寫功課,女佣同她說︰「元東說,申太太請你去喝下午茶。」
芝子嚇一跳,連忙走到地庫去敲門,問個究竟。
她在門外問︰「你回來了?」
「是,經天也在,不知怎地,說起你,老太太想見見你。」
她低聲說︰「我沒有心理準備。」
申元東沉默,過一刻才說︰「那麼,叫經天推說不舒服。」
「經天也去嗎?」
「是女賓茶會。」
芝子躊躇,「仍然可以只笑不答嗎?」
「任何場合都適用。」
她听得出他極想她去,為什麼?
「那我只得勉為其難了。」
他說︰「老人其實也很孤寂。」這是理由嗎?
「經天說他們朋友極多。」
元東又笑,他說︰「老人都喜歡漂亮溫婉的女孩子。」
女佣走近,「咦,你在這里。」她手里捧著一套衣裙。
芝子一看,是淡灰紫色山東絲小翻領蝴蝶袖襯衫配圓裙,好看到不得了,芝子一見就喜歡。
「你穿這套衣服去喝茶吧。」
另外配銀色平跟鞋及小手袋,她換上新裝出門。
司機阿路稱贊︰「真漂亮。」
芝子問︰「老先生他們幾時走?」
「明天中午。」
芝子松口氣,什麼時候她變得同申經天一樣了,听見長輩來,拉下臉,聞說長輩走,笑嘻嘻。
一日不走,一日叫她出去陪飯陪茶,真吃不消。
下午茶設在玫瑰園,老太太穿淡紫色紗裙,戴寬邊帽子,端坐不動,像皇太後似的。
別的不說,玫瑰園像仙境,叫人心曠神怡。一班年輕女子圍□老人說笑逗她開心。
芝子過去招呼過,退在一旁喝茶。
有人向她傳話︰「申太太在圖畫室等你。」
芝子猜想那是經天的母親,只得放下茶杯站起來走進室內。
她不知圖畫室在哪里,正抬頭找,听到有人叫她︰「芝子,這里。」
申太太伸手招她。
芝子笑容滿臉走過去。
申太太在日光下打量芝子,贊道︰「牙齒長得真好,一看就知道自小由家長督促著勤刷牙,又時時去看牙醫,並且箍得整齊。」
芝子不出聲,自覺這時笑容可能傻氣。
「經天說你念社會系。」
呵對,自小在社會大學攻讀,是名高材生。
「可是同馬來西亞華家有點親戚關系?」
芝子真不知怎樣回答才好。
「我與經天的父親都很喜歡你,這是我們送給你的見面禮,你別客氣。」
申太太拿出一只扁平盒子,芝子有點高興,可是最新型號的手提電腦?正好派用場。
盒蓋打開,卻是一串淡粉紅色珍珠,顆顆眼核大,晶瑩可愛,但是對芝子來說,一點用處也沒有,她不禁失望。
申太太替芝子戴上珍珠,「幾時同你爸媽見個面。」
芝子用身體語言道謝。
申太太忽然鼻尖發紅,「芝子,拜托你管管經天。」
啊,一個母親始終是一個母親。
芝子忽然忘記不說不錯的原則,輕輕安慰︰「經天很好,伯母你請放心。」
申太太緊緊握住芝子的手,「去,同姊妹們聊聊天。」
芝子只得過去坐在那班嬌縱的小姐當中。
她們正在取笑一個人。
「是經坤那個讀護士的女友,纏住經坤。這女子很奇怪,出外像英女皇一樣,不帶錢包,從不付錢,什麼都由經坤支付,經坤不付,我們付,總而言之,她從來不掏腰包。」
她們笑作一團。
芝子惻然,這就是高攀者的下場吧。
忽然之間,項子上的珍珠似冰塊一樣,叫她哆嗦。
有人發現了,「咦,這串珠子真好看。」
「是嬸嬸送你的嗎?嬸嬸等了三年,才叫珠寶店找到顆顆相似的南洋珠,原來是你的禮物。」
大家立即對芝子另眼相看。
芝子一味笑,臉頰麻痹。
真是苦差。
回到家里,她把珠子除下,放進絲絨盒子,還給申元東。
「給你的,收下好了。」
「無功不受祿,況且,首飾于我無用。」
「什麼才叫有用?」
「學問、智慧、友誼及安定生活。」
申元東說︰「說得很好。」
芝子說︰「經天的姊妹們十分聰敏伶俐。」
元東答︰「可惜都不務正業。」
「經天說得好,為了一點點薪水,整日被困,多劃不來。」
「這樣的歪理你也相信。」
芝子雙手抱在胸前,笑起來。
羅拔臣醫生帶著看護來到,詫異地說︰「你倆時時隔著一扇門說話,卻是為什麼,面對面說不是更好?」
芝子不出聲,含笑走開。
第五章
羅拔臣醫生笑著對申元東說︰「這位保母小姐真是可愛。」
申元東說︰「她與我佷兒正好一對。」
「是嗎?」醫生訝異,「不過她與你講話的時候,情深款款,像是喜歡你。」
申元東大吃一驚,「不,不。」
眼楮看向看護,希望求證,看護笑著點頭,附和醫生,申元東愣住。
他急急分辯︰「她完全沒有見過我。」
醫生說︰「坐好別動,接受注射。」
申元東頹然︰「你誤會了。」
醫生看著他︰「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我知道自己已經病入膏肓。」
「不。」羅拔臣醫生說︰「你也非常喜歡保母小姐。」
申元東呆住,他緩緩低下頭。
醫生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檢查過後,與他討論一些重要問題。
「你這個情況,進醫院輪候叫我比較放心。」
申元東冷笑︰「在護理病房一住好幾個月,幾個同病相憐的病人天天無所事事下棋讀報,互相訴苦,等親友來訪,不,我已表明不願過那樣的生活。」
醫生說︰「我不會勉強你。」
申元東不出聲,他仰臥在梳化上看牢天花板出神。
醫生告辭。
他順手取餅案頭一只米奇老鼠鬧鐘,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鬧鐘小姐,在她出現之前,生活刻板了無生機,無論他怎樣努力做一個普通人,他都不是一個普通人。
情緒最低落的時候,元東也想過放棄,他听膩了一句話︰「真是醫學上的奇跡」,像一個古怪畸人,隨時可以到馬戲團演出。
幸虧有一份工作,叫他稍為分心,漸漸體力不足,看情況下學期已不能續約。
每一晚,他都不知會否在睡夢中悄悄離去,完全有心理準備,一切要說的話都放在最當眼的地方。
電話鈴響了。
「吃了藥沒有?」
申元東答︰「醫生剛走。」
「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