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并不敢。”李皇后也还是那话,“莫说跟皇上置气了,便是皇上无端要杀了臣妾,臣妾也万不敢受太后娘娘的礼。再者,太后娘娘虽说是贵为太后,可到底不是皇上的生母,不过长个两岁,谈不上需担负教导之责。”
终于说到正题了,冯小九却重新端上了碗,“这肉很是好滋味,再来点酒相佐就更好了。”她并不叫人,自己倒了九酝春酒,自斟自饮,喝到半晌转而问李皇后:“皇后可喜酒?”
李皇后为之气结,“青天白日,后宫诸事繁多,臣妾不敢贪杯,太后还是自饮了吧!”
“皇后不贪杯,怎知这酒的好处。”冯小九以杯中之物为题,“用曲三十斤,流水五石,腊月二日清曲,正月冻解,用好稻米,施去曲滓,便酿法饮。日譬诸虫,虽久多完,三日一酿,满九石米止——古人将此术取名为九酝春酒。若以此法酿造杜康美酒,其味妙不可言也。”
她把玩着杯中物,细细道来:“此法酿酒,酒必色清如水,香纯如兰,入口甘美,回味不息。这九酿春酒之术虽好,可若急功近利,未达三日便为一酿,未到九石便已起窖,那滋味……苦涩干冷,难以入口。”
她这是借酿酒之道讽喻她?李皇后正要还以颜色,冯小九却夹了一大块熊掌摆到她的面前,“吃吃吃,我这里最是没有规矩的。喜欢就多吃些,命内侍带走亦可——我和皇后之间还计较些什么,你喜欢尽可拿去,我一定拱手相送。”
“也包括皇上吗?”
冯小九只当不曾听见李皇后最后落下的那句话,索性放弃筷子,直接以手抓熊肉,其形其状毫无太后庄仪。
李皇后睇了一眼,冷声赞道:“太后娘娘倒是胃口极好,什么……都吃得下啊!”
“能吃乃福啊!”冯小九大啖熊肉,满嘴沾着油地同她念叨着,“我五岁就入了宫,十五岁受先帝隆恩封为文明皇后,十六岁上先帝爷驾崩我成了太后——若倒尽了胃口,在这宫里还活不活啊?能吃乃福……能吃乃福……”
“那就愿太后娘娘福如东海、福禄双全、福寿安康呐!”
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福气多久——李皇后转身步出文明殿,远远地便瞧见那片草绣球的中央屹立的一道如松身影。
李皇后命近身内常侍上前,“不是说文明殿内的草绣球皆由太后娘娘亲自打理,从不假他人之手。谁如此大胆,敢站在太后娘娘的心头好上头?”
内常侍呈禀:“那是宿卫监李奕李大人。”
李奕?李皇后忆起了近日宫内的风闻,好!很是好!她到底比冯太后有福气,想什么便来什么。
“命李大人速来见我。”
第六章火上添油(1)
李皇后通传让李奕始料未及。
遵召,他前往皇后殿。李皇后高座后位,等他多时。
“李奕请皇后娘娘安,皇后娘娘大安。”
“抬起首来,让本宫看看。”李皇后并不叫他起身,单叫他抬起头。
李奕照做,李皇后步下后位,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自始至终双目紧盯着他那张脸,下一刻,李皇后仰天大笑,“哈哈哈哈,难怪冯太后会挑中你呢!原来她苦守多年,到头来还是在等那位故人啊!旧情难忘,真真是旧情难忘。”
李奕只做不懂,“微臣不懂皇后娘娘所言。”
“你不懂?难道冯太后不曾告诉你吗?”李皇后倒是很乐意告诉他真相,“你在外游历多年,宫中之事自然不知,冯太后从前是当今皇上的叔父长寿王爷的近身。虽没有名媒正娶,可宫里的人都把她当成了长寿王爷的人。孰知,那年长寿王爷跟了算天子大师出宫续命,一去不归。先帝以她有皇后之命为由,娶她为后。本宫还以为此事就此作罢,今日见到你,本宫才洞悉先机,原来咱们这位太后从未从心里把那位故人放下。哈哈哈哈!好,真是好得很!”
李奕明知故问:“皇后是指微臣与长寿王爷有几分相似吗?太后倒也曾提及。”
“确是有些相似。”李皇后眼盯着他,回忆十年前长寿王爷的容貌,“眉眼之处格外相似。只是长寿王爷胎里带了喘息之症,多病体弱,身形消瘦,精神萎靡,哪得李大人如此豪迈之姿,难怪太后娘娘见着你欢喜。”
李奕只是回说:“得太后宠信乃微臣的福气。”
“你好福气,本宫还要让你福气更胜一程。”李皇后一把挽了他起身,“既然太后娘娘欢喜你,你便入了太后娘娘的文明殿,做她的裙下之臣吧!”
李奕不仅未顺着她的力道起身,反而身子一沉,双膝着地,“臣不敢,私通宫闱罪该当剐。”
“有什么不敢的?有本宫保你,有太后垂青于你,是你天大的福气!还有什么好怕的?”
李皇后凤眼横扫,全然不把宫闱礼规放在心上。李奕微眯着眼打量皇后娘娘的凤仪,支吾间到底问出了口:“皇后娘娘,微臣有一事实在不明……”
“你想问,本宫贵为皇后,身为儿媳,怎能替太后招募裙下之臣,可是?”李皇后也不怕同他挑明了说,“虽说名义上是儿媳,可太后与本宫同岁,单长皇上两岁。而皇上同太后……名义上是母子,可到底未有任何血连。然皇上日日顶着恭敬孝顺之名,夜夜守在文明殿里。自己血亲的儿女染了疾不管,文明殿一传出什么风吹草动,半夜都跑去问安——天长日久,这才是宫闱大乱。”
皇后给太后招募裙下之臣以防皇上与太后生出母子以外的私情——哈!天下最大的笑话和世间最大的丑闻都在这后宫之中了。
可是,他并不想成为这丑闻的核心。
他向皇后行礼,“微臣谢过皇后娘娘的厚爱,只是微臣一向光明磊落,即便钟情于哪位女子,也会明媒正娶,绝无苟且之事。至于太后娘娘对微臣的偏宠……”他呵呵一笑,“方才皇后娘娘也说了,微臣与太后娘娘的故人颇为相像,约莫就是这个缘故,让太后娘娘对微臣多有顾念。此乃人之常情,相信皇后娘娘亦有所体谅。”
他一番话让李皇后蹙起了眉头,不谢恩不承情,一通官话打发过去?
不识相?!
“好!”李皇后转面端出官仪来,“方才本宫一番话不过是试探李大人,李大人既这么说,本宫就安心了。相信这后宫之内,再无人敢冒犯宫仪,违背官规。”
正也是她的话,反也是她的话——这皇后未免也做得太易了些。李奕请辞:“微臣皇命在身不敢多做耽搁,微臣告退。”
“内常侍,替本宫送李大人。”
他且去了,李皇后望着他的身影慢慢扬起了嘴角。去吧!去吧!这会子皇上刚下了朝,正在文明殿里照看他的小太后呢!
去吧,去看看皇上对小太后的关切之情,去看看皇上瞧小太后的眼神,去看看你说与不说、做与不做,你都在人的口中成了太后的裙下之臣。
三人成虎,你已成了这宫中人人口中的二爷。
***
拓拔弘果真下了朝第一宗便驾临文明殿,关切冯小九的寒症。
“怎么样,吃了朕亲猎的仔熊,你的寒症是否好转些,小太后?”
“你又叫我‘小太后’。”冯小九嗔道,转而又谢他,“亲自猎熊,又亲自吩咐上厨房做了来给我,让皇上劳心了。”
“莫说是为你猎熊了,即便是夜夜守着你,朕也心甘。”拓拔弘一把攥住她拍他肩膀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