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反剪的双手,斜日的手中空无一物,而罢月的指间却拿捏着从斜日手里夺过来的紫玉珠。
寝宫之中除了他和她再无旁人,宫人都被她遣出去了,这里只留下他同她做伴就好。
其实,她想要的一直就只有这么多而已。而如今,连这么点希冀也成了她的奢望。
想她革嫫女主富有天下,可她连一点点回应都得不到。
几年了?她守着他几年了?她的付出历历在目,他为什么就能装作看不见呢?
哀着那床冰冷的锦被,几年下来她着实有些累了,“她回来了,你该去斜阳殿守着,还跟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应了你要守在你身边,自然是说到做到。”他低头站在她的床前,守着规矩不敢近身。
她却只是凄凉地不住摇头,“这时候还说这些话诓我,没有必要啊!她回来了,你亲自认下了她。你一直在等在盼的主子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你该欣喜万分才是。快去守在她身边,跟她商量着怎么对付我,怎么把她扶上女主的王位才是啊!”
她这是故意拿话激他,他听得出来,“你气我当众认下斜日女主,是吗?”
“她本就是真真正正的斜日女主,你不认,早晚她也会回宫进驻斜阳殿,我气你又有何用?”
她只是希望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人,发生何事,他都能不问缘由地站在她的身边,就像她信任他一般守护着她。可是她知道,他的这份信任早已交托给斜日,没有她的份。
那么,这么些年她的付出都到哪里去了?
自怀袖中拿出一包药粉,她取饼桌上的酒,将药粉倒了进去。
“知道这是什么吗?”她自问自答,“毒药——五年前,我看着斜日喝下的那杯梅子酒里就放了这东西。五年前她没死,你猜,五年后,她会不会死?”
她的手慢吞吞地摇晃着那瓶酒,笑得好甜美好天真,她又回到了那个与世无争,整日在宫中惹事生非,等着斜日帮她解决麻烦的小妹妹。
遣风眨了眨眼,现在不是分神想其他事的时候。他、女主,还有她,他们都走到了悬崖旁边,生死一线的紧要关头。
“罢月,你罢手吧!”
他这声劝听在她的耳中却很怪异,“你是为了我才这么说,还是为了救她才发出这声叹?”
“你们是嫡亲的姐妹,何苦呢?”又是一叹,将他积压多年的郁结全都叹了出来,“我知道,这世上我最没有权力这样劝你,我也知道你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步完全是因为我。可是罢月,今天在这里我只想劝你罢手吧!无论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你自己,都停止吧!”
罢月挑眉笑容满颊,“若是我不肯呢?你会站在她身后与我为敌,还是站在我的身旁,无条件地支持我?”
这问题怕是连遣风自己都说不出答案。
就由她来帮他找到最终的结果吧!
将那壶酒塞到他的手中,她扬手推他出门,“你去,把这壶酒送到斜阳殿中,就说是我这个妹妹送上她最爱喝的梅子酒。”
又是毒酒,还要他去送,遣风不觉大喊:“你到底想干吗?”
她不妨对他明说了:“斜日不是说自己失忆了吗?那她一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褪去那身无上尊贵的王袍变成一身白衣的平民。她闻到自己喜欢的梅子酒味定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若她执意不喝,那我倒要细想一想她为何要装失忆骗我了。”她根本就是不给女主任何活命的机会——遣风还想再劝,她却以纤纤玉指遮住了他的唇,“什么也不用说了,若你诚心守护我一生一世就把这壶酒给斜日送去。不然,”她捻着那串紫玉珠链轻声讷讷,“本主也是到了大婚之年。”
她要大婚?她要嫁人?她要另找人守在她的近身,夜夜噩梦之时另有一副怀抱将她纳入其中给她无限温暖?
每一个假想都几欲将遣风逼疯。几年来她从不曾要求过他什么,更不曾要他明确示爱。一夕之间她把话说到了决绝的地步,不是威吓,她是真的下了决心。
酒捧在他的手心,分明是凉的,却着实烫手。
他知道,终于到了抉择的时刻。
“是你啊!”
仍穿着一身白衣的斜日亲自打开宫门,见到站在外头的遣风,悠然一笑,仍是那般平和,“我们在大殿之上见过一面,听他们说你曾是我近身之人?”
遣风低垂的脑袋向下点了点,手中那壶酒藏得更深了。几年未见,所有对她的规矩他一刻也不曾忘记。单膝下跪,双手行礼,“遣风见过女主。”
“起身吧!”她亲自扶起他,“我不太习惯别人向我行礼。”
她笑得极谦和,不太像当年那个意气风发,预备登基成王的斜日女主。可遣风依然感觉到她自深处散发出来的霸气,那是只属于她的王者之势。
“女主近来还好吧?”
他本是随口问道,却问进了斜日的心口。她挥着手抱怨开来:“好什么啊?一点也不好。我每天困在这座宫殿里,这里不能去,那里不便走的。随便走两步,还有一大群的宫人、内官和侍卫随侍左右,成天闷都闷死了。”
她以女主的身份进了宫,入主斜阳殿并不是这场王位之争的胜利,反倒是困境的开始。她入了宫便进入了罢月的全权掌握中,说是请她好好在斜阳殿里养身子,其实就是软禁。
若斜日女主当真没有失去记忆,她绝不会甘愿做一只困兽的。遣风相信他的主子是真的病了,完全不复从前的手段。他想劝罢月用不着防备斜日女主,可他知道她听不进去,她只想知道他到底站在谁的身后。
如今,他唯有劝说斜日女主了,“女主,您离宫吧。”
“为何?”她笑眯眯地问他,恬淡的表情完全不具任何威胁。
“女主,您曾对我说过这座王宫就像一副棺材,把大家都埋在里头,迟早都得窒息。您曾说,若有可能您想离开这副棺材,哪怕做个白衣也好,只求逍遥自在。您或许什么都不记得了,那由我来告诉您好了,这里待不得,万万待不得,您还是走吧!”
为了女主的安危,也为了罢月的今后,遣风恳求斜日离开王宫,永不回来。
斜日的全副注意力都瞄上了他怀中那壶酒,“这味道好熟悉啊!是我喜欢的梅子酒,对吗?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可还是记得曾经的喜好。你特意拿了梅子酒来请我喝?快快呈上,今日我要一醉方休。”
“这酒……”
不等遣风说完,她一把抢过那壶酒。酒已送到嘴边,她又停住了,“这酒是你送给我喝的吗?我别喝错了,若人家要我还,这喝进肚子里的东西我可还不出来啊!”
遣风在主子面前从来不敢隐瞒,忙报:“这酒是罢月让我送给您的。”
“你是说女主啊?”斜日以酒壶轻轻敲打他的脑袋,“人家可是革嫫的女主,世间最最尊贵之人,你怎么可以随便叫女主的名字呢?该打!”
“何止该打,我根本该死。”遣风立于阴霾中,困于心境内如生如死。
斜日不理他面上的难色,拿起酒又是闻又是看的,“既然是女主送给我的梅子酒,那定要尝尝喽!”
她说着已将酒送到嘴边,紧要关头遣风一把拉住了她,“不要!不要喝!”
斜日抿起唇角瞥过他,“怎么?这酒喝不得?”
他支支吾吾,到底什么也没说。
“是我不配喝女主送上的酒,还是这酒压根喝不得?”
她一再逼问,他只是不说。她不再跟他白费口舌,“既然你不说,那我可要品尝这壶中的好东西了。不过在喝这壶梅子酒之前,我想跟你说句体己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