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请说——”
“那日你将我的船推入急流,我从未怪过你。”
“……”
遣风愕然地望着面前一身白衣的她,半张着嘴说不出话。她没有失忆?她记得往日一切的一切?
他不说?好,那就让她来说吧!
拍拍他的肩膀,斜日悠然一叹:“我从未怪过你,因为我相信你所做的一切初衷是为了救我。”
双膝一沉,遣风匍匐在她的脚边,话语呢喃:“主子——”
“当初我回宫之前要临老九通知你,他说我此举不妥,我告诉他,若这世上还有一人肯为我舍命,那就是你遣风了。”
“遣风让主子失望。”
“你的确让我很失望。”她拉起他,与他对视,“当日我三番五次警告过你,若想罢月平安一世万不能助她掌权,你为何不信我话,不听我言?”
不是他要助她,是她一步步的坚持和执着让他无法拒绝。
斜日一瞬间声色俱厉——
“让我替你说吧!你私心太重——你想借着罢月登上王位平你西陵家当年无法对人言的冤屈。你想借她的手还你西陵家昔日的荣耀。你以为这样一来你就再不亏欠西陵家任何东西。可你又不想凭着自己心爱女人的力量恢复赤袍贵族的身份,那让你这个男人觉得颜面尽扫。
“于是,你便以黑衣的身份站在她的身后,浪费着她大好的豆蔻年华和比王位更尊贵的感情——你不只是私心重,根本是卑鄙。
“这些话我是替罢月来骂的,你当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当她什么也感受不出来?她若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那就是不知道你真实的身份。你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不敢对她讲,你根本不配得到她的爱。”
“别说了,女主,您别说了。”他不想听,不想听她提及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出身。
他的心事没有人比她更懂,早些年她不挑明是希望他能自己想开。几年下来,连罢月那般汹涌的情感都没能解开的纠结,她是不指望他了,还是由她亲自动手吧!
“西陵遣风,我曾对你说过,你可以恨可以怨可以责怪天下人。可你没理由否认自己的身世,因为事实如此,即便你不承认又能如何?”
她手无弯月刀,可句句都如这世上最锋利的利器砍在他的心上,“明说了吧!罢月会落到今天无法收拾的地步全是因为你,可你又为她做过什么?”
罢月……他的罢月……他的女主,他除了埋首于自己的卑微中默默守在她的身侧,他又为她做了些什么?
眼睁睁地看着她杀姐灭亲,登上大位,离他越行越远?
“我若是罢月,定要招大把大把的男宠进宫,让你在旁边看着我过得有多快活。”
可罢月不是她,她也没有罢月沉在心头化不开的那份浓情,只是她们都有放不下的人。她放不下的那一个不会正在青庐抱着女弟子滴口水吧?想想心头就闷闷的,还是快快办完这边的烂事去捉奸才是正事。
见他六神无主,心绪缥缈,斜日趁机替他拿了主意,“你若真的在乎罢月,就听我令行事。若不然,我就当着你的面喝了这壶酒,你也好向罢月交差,外加……交心。”
“女主,您……”
不等他答复,斜日拂开他的手,大口大口饮尽壶中的梅子酒。
“好酒!还是我爱喝的那口味道。”
遣风慌得一把抢过那壶酒,忙着察看女主的情形,“主子,您可有哪里觉得不适?我还是叫医官来看看您吧!”
斜日一边暗叹可惜了这壶好酒,一边拉住他的手肘,挑眉望过去,“你真以为罢月会再次在这梅子酒中下毒?”
第十章众叛亲离
不过三月光阴,王宫中已是天翻地覆。
斜日女主白衣换赤袍,在二闲王和一干老部下的支持下重掌大权,势力足可以与罢月女主一较高低。
她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名叫修竹的小子进宫,牙口还没长全,性子却沉静机敏,一身青衣常侍于她的左右,很受宠爱。
他的出现让罢月想不怀疑都难,入夜召了几名黑衣人进寝宫,她吩咐了几句要紧的话便让他们去了。
黑衣人走后,他方才现身,虽然他早就站在殿外等候良久。
“你派人去查修竹的事?”
“你从不过问政事。”她拉他坐到她的身旁,再无半点女主的尊贵。攥着他温良的手心,她百无聊赖地玩弄起他垂在肩头的黑发。
他自她的手中抽回自己的发,顺道跟她保持一点距离——太近了,他怕。
“罢月,收手吧!别管什么修竹或是其他人了,跟我离开王宫出去转转好不好?天下之大,你却从未见过宫外的天空,想想不觉得遗憾吗?”
她钻进他的怀里,用力地吸着他身上的味道,只属于他的味道,“遣风,等我解决了斜日的事,咱们再畅游天下也不迟。我们有的是时日。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有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有数不尽的光阴。”
他忽然忘乎所以地一把将她揽进怀中,下巴垫着她的肩膀拼命地点头,“好,我陪着你,永远陪着你。你就别再跟斜日女主斗了好不好?”
罢月只觉脊背一凉,浑身上下冷透了心。自他怀中起身,她不断地向后退直退到灯火明媚的亮堂地儿。玩转着手腕上的紫玉珠子,她像个孩子似的咬起了嘴唇。
“遣风,你若真心疼我,明日就回西陵老家去等着。等我解决了手头的事,定会去找你。之后回宫也罢,逍遥天下也罢,全由你说了算,可好?”
“既然你可以放下这个天下,为什么不能现在放手?迟早都是要走的,不如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远离这口活棺材不好吗?”
他拉过她的手。第一次,她记得真真的,几年贴身相处下来他头一次主动牵她的手。
这……也是为了斜日?
深吸口气,罢月尽可能平静以待,“遣风,无论你什么时候跟我说刚才的话,我都会欣喜若狂,放下手边的一切跟你海角天涯。可是你没有。我等了你一年又一年,你始终站在我的身后,别说是像这样主动牵过我的手了,连一句暖心窝子的话都不曾主动说过。
“可如今不一样了,她回来了,她跟我较上劲了,我要动她身边的人了。你不早不晚偏选在这时候要我跟你离宫远走他乡。你觉得,我该怎么想?我该如何去想?我很想相信,你为我付出的这一切不是冲着她而来的,可你觉得我会傻得自欺欺人吗?”
他又做错了吗?那到底如何做才是对?
茫茫然松开她的手,他竟未发觉他的手心沾满了她冷冷的汗,“罢月,其实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有什么话留着等我解决了手边的大事再说吧!”她断然拒绝了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张嘴却未说出口的话,“你去西陵老家等着吧,明日就走。接下来的这场仗,我输我赢均与你无干。”
怎么会无干?她的点滴又怎能与他无干?
此时斜阳殿内,她撩起赤袍,模了模空荡荡的腕间,她丢掉的东西是时候找回来了。
“她要动手了?好啊!我就怕她不动手。”
摩挲着修竹安详的睡容,她的嘴角挂着无限安逸。
“传我的话给遣风,他若不动,我替他动。”
罢月五年,七月十四,万事皆利。
斜阳殿里的宫人过来禀罢月女主:“斜日女主备了酒宴请女主过去呢!”
她喝了那壶梅子酒,如今又摆上酒宴来回请她?斜日在玩什么把戏?罢月撑着脑袋想了想,起身便欲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