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我……亲手葬了挽儿的呀!"裴剑晨望着自己的双手,淡淡地摇摇头。"是爹没用,还要你娘临死之前为爹操心,还是念儿勇敢,难怪你娘还要念儿照顾爹。"他赞许地模模念挽的小头颅。
"才不是呢!念儿以后也要跟爹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喔!"
他被小儿的话逗笑。"这也是你娘说的吗?"提到挽儿,心中总是落寞。
如果当初让挽儿留在"允剑山庄",不带走她的话,她不会因山间医疗不足而导致生产过后身子骨更是羸弱,就算他们前几年确是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却让她提早离开人世。若是让剑允照顾挽儿,或者今日他还能听到挽儿的销魂琴声,见到挽儿的一颦一笑,就算她是他人之妻,起码她是活着的呀!
世间很多事情就是无法预料,他没有料想过挽儿当初居然一病不起,从此香消玉殒。原本想孤独过自己的下半辈子,好好扶养念挽长大成人的,却没料到在这偏僻的山庄,居然会出现一名比挽儿更为冷淡的女子,而那名女子的冷然,竟若有似无地牵引着他的心思……
裴剑晨又将眉一蹙,扬起箫继续吹奏,企图阻止自己一再飘扬的想法。
念挽和着爹的箫声,用软软的声音道:"是啊,娘说爹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了,又说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所以要我长大以后跟爹一样。而且娘还说如果爹没办法照顾自己,叫我找一个新的娘来照顾你,免得爹天天都很伤心。"
如是的话,他在挽儿临终前也听过她提起,当时的他自认一生一世只有挽儿一个女人,便轻责挽儿的荒唐想法,但是如今……不,他的心情仍旧一如往常,仍然只有挽儿一人。
他的箫声高昂了起来,清亮声音响透湖面,内含着许多心绪,包括挣扎。
念挽在一旁玩着石头,一颗颗丢进湖中央,泛起了一圈绕着一圈的涟漪,像极了裴剑晨此时此刻的心情。
一连丢了几颗,他突然问着:"爹,你觉不觉得香儿姐姐跟娘好像喔?"
"嗯?"裴剑晨止住了箫声,疑惑地看着念挽。"念儿,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呢?那个香儿姐姐跟你娘长得完全不一样呢,哪儿跟你娘很像呢?"惊讶于小儿居然与自己有相似的看法,他忍不住问着。
这一问,考倒了小小年纪的念挽。他歪歪头想了想,不明就里地摇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上就是跟娘有一点像,就是感觉嘛!"
"喔?你有这种感觉?"
"是啊,不然念儿怎么会第一次见到香儿姐姐就一直叫人家给我当娘呢。因为香儿姐姐好像娘一样,所以她一定是个好人,一定会好好照顾爹的。"念挽小小的脸蛋洋溢着照顾爹爹的神气表情。
裴剑晨感动地抱着念挽的小小身子。原本他还以为念儿是瞎胡闹地随意乱说话,原来都是为了他这个不争气的爹爹呢!
"念儿,你是一个好孩子,爹知道你是为了爹,可是不要老是一直央着香儿姐姐给你当娘,会吓着香儿姐姐的。"
"才不会呢!念儿看香儿姐姐都没有被吓到啊!"念挽挣出了裴剑晨的怀抱,辩解着。"而且我有看到香儿姐姐对我笑喔!她笑起来跟娘一样好看极了,只是她都不说话,不然她说话唱歌的声音一定跟娘一样好听。所以香儿姐姐一点都没有被念儿吓到,真的喔!就是那句什么泰山,什么脸色的句子啊。"
"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裴剑晨微笑地道。
"对对对,就是这一句话,还是爹爹厉害。"念挽拍了拍手又说:"爹,你告诉我,你希不希望香儿姐姐当念儿的娘呀?如果爹爹也喜欢香儿姐姐,念儿一定会'钉里相助'的。"
"傻孩子,是'鼎力相助'。"
"喔!是啦!念儿会鼎力相助的。"
面对念挽的人小表大,裴剑晨敲了敲小儿的头。
"你还小,很多大人的事情你都搞不清楚,还说要帮助爹呢!爹和香儿姐姐互不相识,你可别随便又对着香儿姐姐胡乱说话了,你要想想爹已经有了娘了,知道吗?"
被敲了一记的念挽抚着被敲的地方,眼珠子古灵精怪地转动着,嘟起了小嘴。
"好吧!爹爹不喜欢就罢了吧,那……爹,念儿能不能喜欢香儿姐姐啊?"
"当然可以呀!"念挽的童言童语是他失去挽儿之后所剩的安慰了。
念挽精灵地笑了。爹爹不喜欢香儿姐姐当念儿的娘,可是爹爹却准许念儿喜欢香儿姐姐当念儿的娘……嘻嘻。
念挽拾起地上的石子继续往湖面丢着,裴剑晨的眼睛渐渐飘上了皎洁的月。
再过几日又是十五,月儿说圆不圆地高高挂于天际,他仿佛见了挽儿的笑颜与月儿重叠,她温温和和地藉着月光,俯视着他与念挽。
"挽儿……"他轻轻低咛着,垂首却见到念挽投入湖中的圈圈涟漪中,竟圈着今日才相遇的陆凝香,一环一环地在他的心湖中逐渐扩散着,扩散着……
第四章
瞪视着眼前的一切,陆凝香只是一迳的不敢相信。
林老爷呕出一大口鲜血,睁着憎恨的眼,直挺挺地向前倒下,硕大的身子撞倒了桌子,响起极大的声响。他的身子横躺在地,已是回天乏术。
一切发生得太快,陆凝香甚至以为自己还在梦境当中,但眼前的景物——翻倒的桌子和躺在地上的林老爷,以及倾泄的莲子羹,都证明了眼前并非梦境。
她轻轻地蹲下了身子,悲悯地看着林老爷的怨,将他的眼结合上。
"世事真是难料,或许你还比我幸运呢。"陆凝香发出轻喟,知道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
仿佛像是套好招似的,一个丫头莽莽撞撞地闯了进来。
"九姨太,我来收……"语声未落,尖叫已经自丫头的喉咙中溢出,响透了整座林府。
理所当然,所有人都顺声而至,目睹眼前的景况,莫不发出惊呼。
大太太苏月娘从人群中冲出,哭倒在林老爷的身上,捶胸顿足地哭喊着:"老爷,你怎么啦?老爷,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她低着头不停地哽咽着,滴滴掉落的泪水下是一张带着丝丝笑意的脸庞,当然是任何人都无法注意到的。
陆凝香又低叹了口气。
苏月娘抬起徐娘半老的脸庞,一双眼直勾勾地怒瞪陆凝香。"说!你对老爷做了什么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我不知道。"陆凝香幽幽地道,眼神澄净无瑕地回视着苏月娘。
苏月娘突然一时心虚了起来,说话竟有些结巴。
"你是……是不是故意要陷害老爷的?"察觉自己有些失态,苏月娘赶紧以一声咳嗽掩饰。她指着满地破碎的瓷碗和一地的冰糖莲子羹,锁紧蛾眉。"你刚刚是让老爷吃这个吗?"
"是,冰糖莲子羹。"陆凝香诚实地回答,点点头。
"来人,先把九姨太给抓起来,一定是这碗羹害死老爷的。"苏月娘抹抹脸上的泪痕,颐指气使地发号施令。
一会儿,涌上了一群长工将陆凝香团团围住,她沉静地看着林老爷的尸体,没有一句多余的辩解,反正终将愈描愈黑。
陆凝香向外头看了看,并没有翡翠的身影,心中浮出一股隐隐的担心,看样子她的罪过是少不了了,可别牵连他人才是。她轻轻地长呼一口气。
嘈杂自外头传了进来——"走开,闲杂人等不要围观,别妨碍了官爷们办事。"一群官兵打扮的男人驱逐了丫头们,大摇大摆地直趋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