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伤的爹是菖蒲的救命恩人,即使她再怎么讨厌他,也不能帮阿恪躲掉背医书的必备功课,害得他的儿子学艺不精。
“是吗?”紫荆嘴角不太自然地抽动。
“背医书不难的。”瞧出了紫荆视背书如梦魇的心态,她浅浅地笑了开来。“当初阿格他爹也是说什么都不肯背,可后来还不是越背越有心得?”
“他也不喜欢背书啊?”紫荆有点意外。
“嗯。”第五宁笑着点点头,“他先学武后学医,十三岁才真正开始跟着我习医,加上他性子又好动,自然是不肯好好静下来背枯燥的书本。”
“那他后来又怎会乖乖背的?”紫荆忍不住问道。
一抹可疑的红云随着紫荆的疑问倏地染上了第五宁双颊,“这……那……嗯……”
在她以一连串无意义的虚字答覆后,自知提了个笨问题的紫荆撇了撇嘴,“算了,算我没问。”
“不是说好不准随便出谷的吗?”责备的语句由第五宁那柔柔的嗓音里吐出,听来半点骂人的效果也没有。
被菖蒲逮回来的阿恪头戴小兽皮帽,身上的杉子沾满泥土草屑,看似因惭愧而低垂了小脸,乖顺的任由娘亲责骂。然而事实上,他之所以把头垂得那么低,完全是为了不让娘看到他正毫无悔意地扮着鬼脸。
说来真是倒楣,他才刚踏出谷,都还没能沾上谷外村子的边边,就被随后赶到的菖蒲给抓了回来。
“阿恪,你有注意听我的话吗?”发现儿子的心不在焉,第五宁蹙起了眉心。
听到娘亲的质疑,阿格立即朗声应道:“当然有。”
“是吗?”她才不相信呢!
儿于是她生的,她又怎会不知道他的底细。
说来也奇怪,这孩子古灵精怪得既不像他爹,更别说是像她了。
打从他一出生,她就知道这小家伙绝不是个好伺候的乖宝宝。只要她们服侍得一不如他意,他就开始闹,闹得她们这一个娘亲。两个干娘伤透脑筋,好几夜不得安睡,直到一切顺他意了,他才肯放过她们。等他稍大一点,开始学爬,能够移动后,屋子里的东西可遭殃了。等再大一点,让他学会走路后,整个鞍谷便被他搞得至今不得安宁。
上个月她照例出谷为村民们义诊时,一时心软应了儿子的要求,顺道带他一起出谷看看,怎知竟就此让他将恶势力拓展到谷外,莫名其妙成了村中孩子们的头头,专门负责领着那群小喽罗四处捣蛋,教她是头痛得要命,只有明令规定他不准再随便出谷,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可这小家伙偏偏不听话,老是想尽办法要出去玩,这次甚至借口逃避背书而溜出谷,所幸被菖蒲及时逮住。
突然间她灵光一闪,忆起了杭州的表姐殷缇。
阿恪的性子是不像他爹或她,不过仔细想想,反倒觉得他有几分缇姐姐的味道,两个人一样任性妄为。一样机灵狡黠,怎么看缇姐姐都比她更像阿恪的亲娘。
莫非这是因为当初怀阿恪时,缇姐姐整天缠在她身边,而无意中耳濡目染的关系?
“娘?”阿恪皱着小脸喊,为她的出神感到不满。
每次都这样!他嘟起了小嘴。
“嘎?”第五宁被儿子这么一叫,总算回过神来。“怎么啦?”她还以为儿子有事叫她。
“娘,你不要每次骂人骂到一半,自己就跑去神游了好不好?你骂的人是我那!注意看着我!”阿恪抱怨道。
被儿子训得不好意思,第五宁红着脸道歉,“是娘不好,你别生气。”
“知道不对就要改啊!”
第五宁忙保证,“我会改的,对了,我刚刚骂到哪里?”
“刚刚你问我有没有注意听你说话。”阿恪提醒道。
她点了点头,“那你有没有呢?”
“当然有!”他说起谎来可是脸不红气不喘的。
“有就好。那我们再继续……”
站在一边旁观的紫荆和菖蒲哭笑不得的听着他们母子间的对话。
“宁姐这个当娘的,连儿子都爬到她头上了,还傻呼呼的浑然不觉。”紫荆边摇头边叹气,似乎很受不了第五宁的单纯傻气。
菖蒲仍是一语不发,但皱起的眉头却也明白显示出她的不赞同。
“唉!”紫荆也不理会她是否有答腔,自顾自地念道:“不过话说回来,阿恪聪明点也是好,以后他总是要出谷去娶妻的嘛!男人不滑溜一点,怎娶得到妻子呢?”
她这话总算引起了菖蒲的注意。
“你有打算出谷吗?”
“嗯?”紫荆不解的看她一眼。“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我出谷干嘛?”
她这一反问让菖蒲显得有些困窘,不过还是问出了她所挂心的事。“你不想嫁人吗?”
紫荆有趣地睨着菖蒲欲言又止的表情,故意捉弄道:“嫁人吗?你不提我倒忘了,”
“你真的要嫁人?”菖蒲一惊。
瞧她紧张的!对菖蒲的反应颇为满意的紫荆甜甜一笑,“你说呢?”
好不容易终于哄得儿子睡着了,第五宁这才松了口气。
她小心地将儿子身上盖的薄被拉好,即使是盛夏,入夜后的鞍谷仍是透着微微寒意,一个不留心,是很容易染病的。
透过昏黄的烛光,她细细凝视着儿子沉睡的可爱模样,柔荑缓缓抚上儿子拿下小兽皮帽后,披散在枕上的一头醒目白发。
是真的做错了吗?她忍不住自问。
儿子天生的白发是否就是她做错事的惩罚?如果真的是……
她实在无法想像倘若答案是肯定时,她日后该怎么向儿子解释为何他不能有子嗣的残酷事实?届时,他会恨她吗?会恨他爹吗?会恨她执意生下了他吗?
当初为了能拥有一个神似于他的骨血,她罔顾众人反对硬将阿恪留了下来。原本以为从此,她可以带着儿子找个偏僻的地方相依为命、安安稳稳的过活,可是老天显然不肯如她所愿。儿子一落地,那一头雪白的发吓坏了接生的稳婆,也击碎了她所坚信的一切。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她只有带着儿子躲回鞍谷,期望与世隔绝的生活能减少儿子可能面对的伤害。
这八年来所幸有紫荆和菖蒲在她身边帮忙,不然他们母子想靠一己之力在长白山里存活下来实在困难。
她是个徒有一身高明医术,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再加上身边带着未足岁儿子,在这深山野岭里,能不被野兽啃食掉就已是万幸,逞论是定居营生了。以前有他在,食衣住行全由他一手打理,在他的宠溺下,她总以为在鞍谷里的生活就该是那么简单、舒适,直到她亲自动手操劳,她才深刻体会到他对她的用心。
他,现在可好?视线凝聚在儿子稚气的脸庞上,透过肖似他的小脸蛋,仿佛让她再次看到了十一岁时的他,也让她想起了自己刚进鞍谷的那段日子——
初到鞍谷的她其实是很惶恐不安的。
四个月前的一场意外夺走了娘的生命,不久后,与娘情深的爹也跟着走了,将她托付给闻讯赶到的大伯。
也就因此,她离开了从小生长的华山山脚,随着大伯远走出关,来到了林木参天的隐密幽谷。
茂密树林占据了鞍谷的绝大部分,阳光很少能直接照射入林间隙地,整个谷里除了他们居住的谷北空地外,几乎都是常年阴暗而森冷的。
习惯到处游荡、四海为家的大伯把她安顿好后,便离开了鞍谷,留下她一人独自面对他。
他的名字叫第五衡,大伯说,他是她仅存的至亲。
照理说她与他虽然自小分散两地,可至少手足亲情也该使他们相处起来不至于太困难,但实际上,每当她试着想对他表达善意时,严重的挫折感便毫不客气地打击她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