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时间我开始变得清醒。那所谓的“伟大爱情”渐渐沉淀下来,其实只有少得可怜的一小捧,而在我年少痴狂的时候,它们却如大雪飘飞,每个角落都布满踪迹,于是我就以为它夯实了我整个身体。
现在我才知道那只是在文姐影响下的浮夸虚构。可我已经二十三岁了,我生命中本该是绚丽的年华早已付诸东流,幸好在父亲逼迫下学习了一些知识。
三年后的重遇,我平静,而她激动。
她的爱是十分自私的,当年的我没有意识到,只是感到不理解。
曾经一度她喜欢拉小提琴给我听,我于是闭上眼睛用心去聆听,但有一天她突然半途而止。
她问我,为什么不看着她?
我哑然。
她又问,我和小提琴你究竟更喜欢哪一个?
我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两个我都喜欢。
她一声不响地摔坏了琴,然后冷冷地吻我。从此我再也没有看见她拉琴,当我问及时她说,别提它了好吗?当时我弄不明白,现在才知道,她其实是在与小提琴吃醋。
在那个我迈出反抗第一步的十八岁生日晚宴上,一个有着一双十分迷人的蓝眼睛的女同学正在向我祝贺,她走过去抓起她的手臂说,请你离开他,他是我的。然后一掌打去,将那女孩的头按进巨大的生日蛋糕里。然而自始至终她都很平静,好像打高尔夫球一般平常。
在流浪的日子里,她不允许我与任何女性讲话,离开她视线不允超过两小时……老天,这些我都做到了!我是怎么做到的啊!她很早就把我的名字刻在了身上。有一天,经过几乎没有尽头的长吻后,她忽然解开衣裳,露出我的英文名字,她亲手用刀子在皮肉上刻了这些字母,又用蓝色的颜料浇在上面。
我望着,发了愣。
她平静地说,听人说,刺青是用针,我想针太细,就用刀尖,刻完了,没有上药就把蓝颜料浇上去,很痛,流了很多血,但是也成功了。
我怔怔地望了她很久,说不出话。
她笑了笑,情绪变得有些激动地说:“我爱你!只要我的躯壳活一天,你的名字就永远活在我的里。即使我死了,也有它陪伴,除非我的血干了,肉毁了,今生你的名字与我的身体不会分开,来世我的记忆中依然存活你的名字。”然后她静静地流泪,静静地说,我为什么这样爱你!是什么让我这样爱你!
这个时候的她,令我想起古希腊瓷瓶上的一幅画像,一座庄严而神圣的雕像。
当我蓝色的名字在她中结出疤痕,深深根植下来的时候,我已不再属于那个名字了,我的爱急速冷却。
我应该提出分手,但总做不到,我只得对自己说,再等等看吧,再等等,这样一等就是一年。
有许多原因让我开不了口。
文姐其实是个不幸的孩子,父亲早逝,不久她随着母亲改嫁。她的继父相当富有,在华尔街拥有一家银行,一家珠宝行以及一幢商厦,但这样并不代表她就能有幸福的生活。他们父女在很多情况下,都不能相处得很融洽。她从小就是极叛逆的孩子,违背继父的一切旨意是她最初的反抗方式。到后来,她进行更恶劣的破坏。她曾把家里一切砸坏然后跟我去流浪。
她是一个处事极端的人,也许就是这样,她对我的爱也是极度的强烈,几乎让人承受不住,但她又是个安静的人。越愤怒,就显得越平静,外表仿佛冷冷清清漠不关心,实则坚定如磐石——一旦她将愤怒表现出来,会变得十分可怕,这在以后我就感觉到了——但我知道这是她武装自己的方式,她只是一个灵魂深处孤独的女子。我深切地同情她,何况我曾经那么喜欢她,何况她为了爱做出了很大的牺牲,我有何脸面说出要跟她分手的话。
后来我不仅没有远离她,反而与她更走近了一步。
还是我父亲造成的。这个倔强的老头,按中国老掉牙的传统方式为我定了婚约,而对方女孩姓什么我都不知道。我暴怒了,我发誓不再进这个家门一步。
我闪电般地与文姐开始了同居生活。我不否认,在这种情况下她成了我反抗的工具,成了我耀武扬威的资本。
可是我的爱情已经变质,柴米油盐、家庭琐事更加速了它的腐烂。
我们频繁争吵,她说我变了。不,我没变,变的只是对她的感觉。
她会像暴风雨一样袭击我,然后又会在我怀里哭着睡去。她咬我、掐我,同时也吻我。有时气过度她不仅不再殴打,反而与我亲热,现在想来,那种变态生活,我只想呕吐。
这样像疯子一样过了一年,我不顾一切地抛弃了她。为了消除我的负罪感和摆月兑她的纠缠,很长的一段时期,我过着放荡的生活。以我的条件,找女孩子很容易,我尽可能沉溺在酒色里,不管任何事情。一年多时间里,我记不清有过多少女人,她们有着不同肤色,不同身份,来自不同国度。
文姐像疯了一样用各种手段对付和我在一起的女子,有几次险些伤人性命,但我已走进惊涛骇浪之中,不再回头。她停止了一切暴力,求我回到她身边。有好几次我拉开房门,却看见她跪坐在门口,像一尊石像……我铁了心要离开她,无论怎样,我不要继续受她的爱的奴役。
终于,她使出了最残酷的撒手铜,她开始绝食,并且自残,整整六天,她滴水未进,用刀子将全身划得体无完肤,用烟头在身上留下一串又一串伤疤。她昏死过去被人发现送进医院里,一醒来就拔掉手臂上的点滴,嘶叫着煦一天不回来,她一天不会放弃自残!
最后当然是她胜利了。
我见到她时,她几乎已不成人形,但她依然平静。她的姿态让我想起休眠中的火山,熔岩正在她月复中流转,但表面看不出来。她流着泪说:“答应我,再也不离开我,再也不背叛我,我的话,你一定要听……”
我轻轻点了点头,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我们又恢复了恋人关系。
我的父亲忽然把积怨多年的游子接回家去。看到他时我突然发现一直威猛无比、站在峰顶向下俯视、不可一世的父亲竟苍老得如此厉害。他的脊梁已经弯了,广厦万间再也撑不了多久,庞大的家业即将落在我肩上。
为了锻炼我,父亲将远在水方的事业交给我,让我独立去闯。那是他五十多年来创下的第一份事业。他还告诉我,他不再干涉我的恋爱和婚姻自由,我选择的任何人他都接受,他甚至催促我和文姐结婚。对此,我只能苦笑。
临行前,老天帮了我一个大忙,文姐唯一的亲人——她的母亲因为癌症即将走向生命的终结,她不能抛开母亲随我而去。
十一年来,我第一次获得了自由,呼吸到无比新鲜的空气。
这一年,我已经二十七岁。回想从十六岁开始,我干了些什么呢?我只是盲目地挥霍了青春。
如果没有遇见晞,文姐将是我一生唯一的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故事;遇见了晞,文姐仍是我一生最初和最后的故事,但并不是唯一的故事。
洧奂大桥上,风在疾走,二十六岁半的风在我耳边喋喋不休。晞如慧星一般闪着光芒出现在我面前。她穿着搞笑的衣服,黑白相间的素条T恤,黑色九分裤,亮黄色夹脚拖鞋。每一样分开来并不难看,凑在一起却让人喷饭。但她依然是美的,不是文姐那种盖世艳华,而是临风玉立娉婷婀娜中另透出一种刚健自然、清新出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