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丫惊愕了半晌,随即了然,“公子果真见多识广,那‘碧澶之水’原来是这么回事。”她掩着唇呵呵直笑,“看来一丫以后可不能胡说了呢。”
清澈的眸中分明有道异样的精光瞬闪而过,心藏玄机的人却不再说话,只径自走至池潭之前,掐指算了一算,随后满意地笑了,“我知道这盼君池该如何渡了。”
话音刚落,便见他忽然拾起五枚石子分别投向池中央不同的方向,紧接着一个利落的飞身,便踩着那欲落未落的石子越向了池潭对岸。
好厉害的轻功!一丫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蜻蜓点水般地越过池潭,原本只需踩着最后一块石子便能轻松跨过,怎料——
不知从何处劈来一股凌厉的掌风,竟早先一步将那第五枚石子劈入池中,但见一缕青烟,脚下没有了立足点,纵然是再厉害的轻功也无从使得。眼看着那抹修长的身影就要顺势坠池,一丫情不自禁地惊呼了一声:“公子小心啊!”
却见师折夕不急不慢地一笑,略一扬手,那早先藏在袖中的第六枚石子便破空而出,翩然一跃,便踩着它安然落至对岸。衣袂淡扫,不曾沾上一粒尘埃。
“早料到你会使这招。”
师折夕满意地勾起唇角,蓦然一个华丽的转身,便笑着朝一丫喊:“宫主,你还不过来吗?”
他的眼里盛着盎然的笑意,糅合着这融融春光,烂漫得迷花人的眼。莲花的倒影攀上他如玉的容颜,金碧交错的琉璃色,眼迷心醉。
第二章盼君池畔(2)
一丫望着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直至眸中隐藏好的精光展露无遗,忽然媚媚地笑了,“好啊,稍等。”她道。
一个轻盈的飞掠,更无须落脚之物,眨眼便已落定在他身边。四目相视,他定定地望进了她的眼,那流光潋滟的一眼啊,便是连三月桃花也不及她的半分妖娆呵!枝桠交错的罅隙里漏着澄亮的光,悄无声息地落至两人脸上,影影绰绰一层缭乱的斑驳。
有什么异样的情愫,似玉石坠入清潭,“哗啦”一声,惊起一池的涟漪。藕色的心字也悠悠颤颤,再不能平……
“或许你更适合男装的样子。”师折夕饶有兴致地支颌,依旧笑得一派文雅。
眼前的人不以为然地一笑,随后伸手——“嘶”的一声,脸上的易容被撕开,一张全然陌生的容颜便呈现在眼前。是一个清丽动人的女子,只是眉眼间多了分写意淡描的缱绻,少了分精雕细琢的锋利。那样一张雅致月兑俗的面容,师折夕望见了,竟有片刻的失神。
“可是比不上你身边那位姑娘的。”她笑,神色有些荒漠,亦有些疏离。仅似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语气里却总少不了几分妩媚和戏谑的味道。
师折夕回过神来,没有答话,却是微笑道:“嗳,你果然不适合生气啊。”
“哦?”她微眯起眼,唇角一丝捉模不透的笑,等着他的解释。
“因为你生起气来一点锐气都没有,唬不住人。”师折夕食指扣颌笑得盈盈轻快,不等对方皱眉,他又接着道:“所以还是笑吧,你笑起来……”他顿了顿,却没有说下去。随即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真正的一丫,其实是你造出的傀儡吧?”
“不假。”她点头,眸中的笑意更深,“你又从何得知?”
“因为她身上没有一点生人的气息。”师折夕笑着道,“这也是我第一眼看见你便知道你不是一丫的原因。”
她的眼里沉淀着幽深幽深的流质,望进去深不见底,“仅此而已?”她问。
“还有,我有意将‘碧澶之水’说成‘碧澜之水’,便是要套你口误。”师折夕温婉的笑意不变,“而最重要的是——”他有意拖长了音调,眉一扬,便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宽大的袖摆微微褪下,一只熠闪闪的金镯子便呈现出来。
是一只精致炫目的镯子,上面雕叶镂花,像是用一根根极细的金线编绞着串出,雕工繁复精巧,以至每一瓣花,每一片叶都那般鲜活如生。
“这样的镯子,想必不是一般人能戴得了吧?”师折夕笑得眉梢里也堆着暖意。
“此乃‘千线镯’,是用一千根金线绞成,本是——”他的遗物啊!然心弦一紧,她亦在瞬间转了话锋,唇角一抹浅淡的笑意,“这只镯子我一直藏得很好,你又如何能看见?”
“错了哦,不是看见,是听见。”师折夕竖起食指摇了摇,笑意如初,“不同质地的金银玉器与不同的布料摩擦的声音可不一样,而我恰好留意过这类声音。”他故作神秘地眨眨眼睛,“比如你现在身着布衣,那只金线镂成的镯子碰着衣裳便是这样的声音。”说罢他笑着松开她的手,衣袖垂下的瞬间,粗布摩挲着金镯子清清泠泠地响。
他的手指很温暖呵,即便隔着粗质布料也能那样清晰地传来,纵然是,转瞬即逝的……
她把眼睛眯成一湾幽潭,忽又媚生生地笑了,“折夕公子应知男女大防,非礼勿越,却对我——”声音略微一扬,她的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是否……不合礼仪呢?”
“那,某人用扇子抬人下巴便合乎礼仪了?”师折夕笑着反问。君子不记仇?开玩笑,一定是哪个记性不好的伪君子说的吧?想自己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又明明白白呢。
师折夕始终在笑,笑得满枝桠的花儿开开谢谢,敛下眉梢的春意阑珊。
她望着他,忽然觉得心里狠狠一痛。呵,曾经,那个男子,那个给了她毕生铭记的温情后又残忍地将它带下黄泉的男子,便也是这样对她笑的啊。
她的手指紧握成拳,指尖狠掐进肉里,竭力隐忍着撕心裂肺的恨意。七年前,那个鲜血染红了整个逐颜宫的夜,那张被硬生生剥去了皮骨的绝色容颜,还有那只滚至脚边的,沾满了主人淋漓血色的金镯子……
蓦然深吸一口气,理智封冻了满心的波澜。她缓缓松开手,忽略满手心鲜艳的红印,媚笑着道了声:“折夕公子随我进来吧。”
拂袖挥开正殿的门,豁然一片明黄透亮的光,携着馥郁的花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一丝一缕渗入鼻腔,满是清澈的甜意。她款款走了进去,裙裾拖曳,翩翩清尘都化作了蝶。
“等等。”师折夕忽然唤住了她,“你都不曾告诉我你的名字。”
柔长的身影回眸一笑,食指一点绛唇,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秘密。”
说罢转身又欲往前走,却听见后面的人再唤:“漪池。”
她蓦地一怔,回眸盯着他,佯装淡定的神情却掩饰不住眼底的震惊,“你怎么——”不可能!郁漪池这个名字,即使是辞颜宫内都鲜少有人知道,可他——
没料到他也把眼睛一眯,笑吟吟地吐出两个字:“秘密。”
说罢旁若无人地从她身边走过,笑声清朗,翩跹的衣袂带走一阵旖旎的香风。哼哼,你藏着那么多的秘密,难道不允许我藏几个吗?这样亏本的生意我师折夕可不会做。
想到这儿,师折夕不禁温柔地笑了。他已经许久,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私念了,这个谜一样的女子,他想要对她一探究竟啊。
漪池啊漪池,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有着这样素净的面容,这样深敛的智慧,这样可望而不可及的骄傲,还有这样美丽的,燃烧着漆黑焰火的眸子,望进去,便已融化在那一川烟雨柔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