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公子微眯起眼,忽然又放声大笑起来,蓦地松开手。蓝茗画便连连退后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扶着茶桌才稳住身子,却是止不住那侵入心肺间的毒液。
“有胆跟本公子玩阴的,就有胆为自己的小命负责!”白衣公子甩袖冷笑,同时从怀里掏出一封印有“潋水”两字的信函,当着众人的面撕得粉碎,“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戏很精彩,但本公子最恨被人当戏中人一样看!”他指着她的鼻子斥道,一贯冷漠的神色只在那一瞬明显激烈起来——却又在下一刻被理智地埋进了眼眸深处。
风乍起,漫天纸屑纷飞,白衣公子复又走近了蓝茗画,抬起她的脸,“不想死的话就赶快滚回你的潋水城!”他的手指狠狠扣住她的下巴,惩罚性地掐出一道红迹后又松开。眯眼盯着她,残冷的笑意也蔓延至唇角,“至于,谁能救你……”他的目光掠过身后的两人,未完的话语只化成一抹妩媚的笑,倾国倾城。
随即转身,拉着一丫便往外走,经过师折夕身边时不忘暧昧地留下一句耳语。转瞬却已不见踪影,唯剩白纱帘半掩着窗棂,风吹着直动,筛进一缕缕的香。旖旎而慑人的鬓影衣香,好似少女的指尖温柔地捻着未央的烛火,那样细腻而惆怅的叹息,那样遥远,那样熟悉的味道……
恍如隔世一瞬,听韵楼人去楼空。
“贤者大人,属下先回城了。”蓝茗画也等不及退身离去。她好恨!她更悔!早知如此,她绝不会为了与“梨花雪”抢功接下这场鸿门盛宴!
“玉笛仙啊……”琴姗若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明明同在潋水城,怎么我却从未见过她?”事实上,这潋水城二十七者,她真正能道出名字的却也是屈指可数。
师折夕不以为然地笑道:“有何不好?少认识一个人也少操一份心。你只管安心学医便是。”他的眸光落在那一地的侍者尸体上,微微一紧,“姗若,你将方才买来的药材拿出来。”他走至那被玉簪封喉的尸体前,道了声:“抱歉。”便蓦地抽手拔出了那支簪子。他拔簪的力道很巧,温柔的安抚性的软力,连血都舍不得溅出分毫。
“你——你要它有何用?”琴姗若一面掏出袖中的紫祁连一面忍不住又要嗔怪。与死人抢东西,真不吉利!
却见师折夕不紧不慢地掏出白绢将那支玉簪擦拭干净,“我想,自然是有用的。”他笑,随即垂眸轻念了几句咒语,一只式神鹰便飞至他面前,“乖,将它们带去潋水城。”他将紫祁连与簪子包好了一并藏入那只式神鹰的尾羽内,轻抚几下,那只式神鹰便负着药材长啸离去。
“可以了。”师折夕笑着拍拍手,一副松了口气的口吻。
琴姗若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说话没头没尾的,真急死人!
“我之前一直很疑惑,那柄骨扇分明有能力杀掉所有人,为何却偏偏留下了一个?并不像是她的疏忽啊……”师折夕微微笑了笑,视线落在那碎裂的象牙骨扇上,神情却是说不出的温柔,“而现在,我终于明白她的真正意图了。”
他转身往茶楼外走去,外面的光线洗淡了满楼浓郁的血腥,温柔却决绝地将它撕成了一条条的素色的无字之笺。有什么淡青色的烟尘翩跹着往下落,落下来便成了蚀事的蛊,一直将被遗忘的前尘往事都蚀成了一大方空白……
师折夕定定地注视着那湮没的倦影,眼帘垂了又掀开,唇一抿,忽然很慢很慢地微笑起来。呵呵,他竟遇见了那么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卖紫祁连给姗若的白须老者;便是方才笑傲满楼的白衣公子;便是一丫的主子;更是辞颜宫的宫主——他最终要见的人。
以及那个人曾在他耳畔轻飘飘地留下一句:给你的回礼,记得收下哦。
……
之前的血雨争锋犹鲜活似眼前之境,而转眼间,一丫已领着师折夕与琴姗若两人至辞颜宫偏殿。偌大宫苑,曲径狭瘦,幽幽长廊似瞌睡的懒蛇舒展着身子,一直往前延伸开去,却了无人声。延廊边植着花草,才淋过雨,散发出稀湿而蓊郁的香气。
“可真巧啊,宫主让一丫来迎客,不料竟是公子你。”
清脆的笑语一路紧随过来,暖融融的人情味道,似连空寂的长廊也染上了点鲜活的气息。少女的脸上始终洋溢着一种似胭脂晕染成的笑,一点模糊一点嫣红的色,似眸中的焰火一般沿途燃烧过去,将那紫蓝的天也醺红了。
并肩而行时,师折夕的视线总会有意无意地望向少女的侧脸,一望便是许久。直至见她朝自己笑,便作无心地移开视线,却也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微笑——道不破的微妙心思。
“嗳,到了哦。”
一丫将两人领至岔路处,停了下来,“琴姑娘可否先在此歇息?”她转身笑盈盈地朝着琴姗若道,“宫主说过只愿见折夕公子一人。”说罢又朝师折夕眨眨眼睛。顽皮的时候却也是一种庄凝的神色,少了些明媚无邪。
师折夕立时会意,便笑着朝着琴姗若道了声:“姗若,你在此等我便是。”不待她分辩,便随着一丫往另一条曲径走去。
“嗳——”琴姗若正要唤他,却见什么透明的光影倏忽一闪,明晃晃地刺进眼睛里。不由得伸手遮住眼帘,待再次睁开时,两人的身影竟消失得彻底!
“折夕——”
“琴姑娘放心,宫主一定会好好待他的。”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惊唤,而之所以说它熟悉,只因她方才才听过这个声音,竟是一丫的!
“你——”琴姗若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一模一样的容颜。一样娇俏怜人的神色,一样清泠悦耳的笑声。“你究竟是……”
“呵呵,琴姑娘只管安心等待吧。”
眼看这方犹皱眉不明所以时,师折夕却已随着一丫来至盼君池。琉璃池畔,脉脉春水扰清涟,田田莲叶碧连天。
“过了这‘盼君池’,便是正殿了。”一丫指着面前的清池道。但见那一池的碧水平静无纹,池面上遍开青色的莲花,藏在曲拢的莲叶里,旖旎如少女的裙裾。然细看之下却并非是真的莲,原来竟是用青玉雕成的莲花,可这青玉浮在水面却不沉下去,实在匪夷所思。
师折夕遥望着那满池的青莲,不禁玩笑道:“令宫主可真阔气,这玉定是价格不菲吧。”想他的城主也是个贪华奢侈之人,赶明儿是否也该建议他雕几个玉人养养眼摆摆阔呢?
一丫掩唇“扑哧”一笑,“是啊,公子不知,这玉一到夜间还能发光,可漂亮了。”
见她眼里尽是歆羡之色,师折夕不由得微抿唇角,勾勒出一朵绝美的笑靥,“是啊,一丫也不知,越漂亮的东西越会藏着致命的杀机呢。”说罢他弯腰拾起了一枚石子,随意一掷,石子在碰到池水的瞬间竟化为一缕青烟消散,连粉末也不曾留下。
“怎么——”一丫惊恐地捂住嘴,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怎么?你莫非不知此乃‘碧澜之水’,凡触之者皆灰飞烟灭?”师折夕好笑地望了一眼。
一丫眨着眼愣愣地摇头。
“看样子你更不会知道,这玉琢青莲其实不过是虚无的幻象罢了。”师折夕伸手一指盼君池另一端的亭台栏槛,上面一朵朵镂刻的玉莲栩栩如生,“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将那栏槛上的玉莲倒映过来,顺便利用五行阵法塑形乱真。”片刻的停顿后,他又接着悠悠缓缓地解释道:“至于那夜间发光的东西,恐怕也是这碧澜之水在夜间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