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赵瞵放下怀中冰凉的玉璞,木然地捡起地上的两块半月白玉,再度结合一个满月,月虽圆,人却已去!
她苍白的脸颊仍有一抹微笑,梨涡若隐若现,她只是在睡觉吧?她只是含笑睡去吧?
他将满月放在她的心口,拉起她的双手交互相叠,让她守着她最心爱的满月,永保她生生世世的平安幸福。
他蓦地起身,狂呼乱叫,用力咬破手指,鲜血淋漓地往石壁上划去。
洞内石壁光滑,血指头写过之处,皆流下斑斑血迹,每一笔划,都垂着长长的血泪,也是他心底永难缝合的伤口,这一辈子,他将不断淌血。
他写着,吟着,又哭又笑,心狂乱,人痴癫。
玉璞吾妻
似水柔情皎皎心,玉洁冰清
险山岣,恶水荒,总把明月送
可奈何,剑无情,忍砍玉盘掷东风
玉碎魂断,摇扁坠殒,飘香再无梦!
愚夫赵瞵绝笔
写完,他双手扶着山壁,跌坐地上痛哭,这辈子,他还没有如此悲痛欲绝过。当年父母双亡时,他只有三岁,不懂得悲伤,如今玉璞曾有的失望悲苦,也换他来尝了。
他艰难地移动脚步出山洞,雪花片片而下,山雾白茫,瑶台峰已像个迷蒙仙境,或许灵山本为天女而准备,碎玉洞就是仙子的家。
他搬过一块块石头,跪在洞口,将石头一层层往上堆叠,想为他俩筑一个坟。
“哥哥?”是怜秋在唤他,他置若罔闻。
许鹏飞冲过来,一见悲痛欲绝的赵瞵,震骇地叫道:“她……她死了!”
随后而到的钟悲夏和杜云杉也是震惊不已,自许鹏飞赶来找人后,他们立即连夜上山,没想到……人已死去!
许鹏飞拔出长剑,激动地道:“赵瞵,是你杀死她,是你!”
“对!就是我杀死她!”赵瞵颤巍巍起身,泪眼悲切沉痛,他走向前一步,将胸膛挺在长剑剑尖,大吼大叫地,“你来杀我啊!我原是要封了洞,在里头陪她,你杀了我,我更省事!”
钟怜秋上前拉住赵瞵,急道:“你别做傻事啊!”
赵瞵凄然道:“我若死了,请将我们埋在一起……”
“不行!”许鹏飞怒吼着,“玉璞是我的,你从来没有爱过她!”
“我有!”赵瞵像是跟他比声量,“我比你更早就爱她了,她是我的妻子,我们有信物,一辈子平安幸福的盟约信物!”许鹏飞长剑不放,抖动如蛇,眼里也有泪,“你现在爱她有什么用??她为你吃了那么多的苦,是你辜负了她,”
“是!是我辜负了她!”赵瞵又迎向长剑,“你来杀我啊!”
钟怜秋抽出自己的佩剑,护在赵瞵身前,“笨鸟,不准你动我哥哥。”
“凸眼泥鳅,我先挖掉你的眼睛!”许鹏飞也抓狂了。
“!”一声,杜云杉右手高举拐杖,格开两把剑,神情肃穆地斥喝,“玉璞还在这边,你们吵吵闹闹的,要她死不瞑目吗?”
他目光如电,逡巡于赵瞵和许鹏飞,“枉你们两个血性男儿,竟然为一个女子丧志若此?还亏你们一个是西蟠派的大掌门,一个是东海派的大掌门!”
许鹏飞举剑的手颤抖着,目光从赵瞵移到石洞,愤怒的神情转为极度的悲痛,突然怪嗷一声,人就飞身而去。
“怜秋,快追。”杜云杉命令着。
钟怜秋跺脚,“追他做啥?叫哥哥去,我陪哥哥。”
杜云杉斥道:“你再不去,他那个急烈性子会把散花山庄砸烂,快去!悲夏,帮儿封洞。”
“不!”失魂落魄的赵瞵猛摇头,“我要亲手送她,在这里陪她。这里好安静,像个世外桃源,夏天还可以看牛郎织女,她一定会喜欢。”
洞口的石块继续往上堆叠,赵瞵神情恍惚,嘴里念念有辞,看得杜云杉和钟悲夏忧心忡忡。
雪花覆满了赵瞵的头脸,他身上都湿了,正当他拿起一块大石头,高举过肩时,突然失了重心,石头落地,他也跌了一跤,狂吐鲜血不止。
“悲急攻心!”杜云杉上前一看,赵瞵已然昏死过去,他迅速点穴通气,“悲夏,快背他下山,再去找何大夫。”
“师父,您呢?”钟悲夏即刻背起赵瞵。
杜云杉瞧着三分之一空洞的洞口,衣衫下摆在风雪中荡着,“我帮他封好碎玉洞。”
杜云杉看完石壁上的词,轻叹一声,坐到石床床沿,仔细凝看玉璞。
他没有封洞,他按捺不住再见玉璞一面的冲动,于是挪开赵瞵辛苦堆叠的石块,走进这个睽别近二十年的伤心地。
曾经,他和馥兰在此偎依缓缓,年少的他捡起满地的碎白玉,和她缔结一个永恒的誓言。
曾经他伤重残废,在这里躲了半年,然后,他将所有的碎白玉扫落山崖,所有的情爱盟誓尽数坠落在无底深渊。
唯一留下的是玉璞心口上的白玉,而刘馥兰也一直留着她的盟约证物,如今终于结合了……
“傻孩子!”杜云杉怜惜地看她,也看到昔时娇柔的刘馥兰。
他想为她拨拢乱发,突然看到她脸上的发丝一颤。
洞口又小又曲折,风雪吹不进来,而他也没有大口呼气呀!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于是再定睛瞧着她颊上的发丝,过了很久很久,发丝又是轻轻一弹。
他看到了,是她鼻里呼出的微弱气息!
“儿,这笨蛋!”他又喜又惊,连忙移去满月白玉,轻轻按揉她的心口。
很弱很弱,几乎感觉不到的心跳从胸腔深处慢慢苏醒,他加紧按揉,直到心脏恢复规律的搏动。
他又扶起玉璞的身子,以本门心法为她打通经脉,导引气息,一再循环,一再贯注沛然不绝的真气给她。
饼了三个时辰,杜云杉放下玉璞,让她安稳地躺在石床上,他轻抹额头的汗水,欣慰地看她渐渐恢复血色的脸蛋。
玉璞眼皮轻颤,悠悠转转,终于睁开了眼,微弱地喊了一声,“云杉叔叔!”
第七章烟消云散
赵瞵整整躺了半个月,一来是被韩昭远击中一掌;二来是情郁伤身,身心俱疲,难以平静疗养。
病榻中,他几次抢出去,喊着要上瑶台峰与玉璞相伴,都被钟悲夏架住。
大风雪断断续续飘了一个月,赵瞵也逐渐回复以往的沉静,只是,他更沉默寡言了,连怜秋也不敢吵他,深怕一不小心就触到他的痛。
这天,他在花园里漫步着,信手拿起一支竹帚,扫着地上的积雪,他无意识地扫拨着,却碰倒一棵菊花。
他蹲下来,双手颤抖着扶起残菊,心里又是悲痛万分,大喊着,“你都熬过风风雪雪了,为什么不等到春天呢?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有人走过去,赶紧要扶他,“掌门,你不舒服吗?”
“走开!”赵瞵捏碎了菊瓣,像是要发狂。
杜云杉闻讯赶来,叹道:“儿,人死不能复生,你还要领导西蟠派呀!”
“师叔,我恨你!”赵瞵扬了手中的残花碎瓣,“你二十年来只教我如何去恨,却从来不教我去爱,一旦我懂得爱,她却不在了。”
杜云杉看了飘落的菊瓣,又是一叹,“你恨得有理,二十年来我也是生活在仇恨中,直到见到玉璞,我才发现我的爱还在,不只是对馥兰的爱,也是对很多人的爱,包括你,儿!”
“你有爱过我吗?你只会打、只会骂,你只想训练我当复仇的工具,对!案母家仇要报,可是,除了报仇之外,你什么也没教我!”
“是我错了。”杜云杉黯然道:“你尽避恨我,但不要忘了,你还有爱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