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
“你说话呀!”
“为什么你对每一件事情都要寻根究底?”他反问我。
“除非世上没有夏天--”我凄然重覆一次。
这一句话,是他不久之前说的,历历在目。
“当时是这样想--”他说。
“当时?”我失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他点头。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笨,他的说话,我一句也听不进去,我只想他帮我来欺骗我自己,我竟然不敢问他:“你现在爱不爱我?”
“找到你妹妹再说吧。”他说。
“找到你妹妹没有?”余得人打电话来问我。
“还没有。”我说。
“我明天陪你去找好不好?”
“好,明天见。”
第二天下班后,余得人开车来接我。
“你从哪里弄来一辆车?”我问他。
“问朋友借的,有车方便一点。”
“谢谢你。”
“你消瘦了很多。”
“是吗?”
余得人驾着车从香港驶到西贡。
“那边就是大浪湾,还记得我们在大浪湾住饼一晚吗?那间鬼屋真恐怖。”余得人说。
我怎会不记得?如果我们没有长大,晓觉是不是会一直留在我身边?
“你跟晓觉怎样了?”余得人问我。
“他要分手--”我难过地说。
“他怎可以这样?”
“不要再说了。”我制止他说下去。
我们又从西贡走到尖沙咀,我望着街上每一个走过的女孩子,见不到乐儿。
“不要再找了,找不到的了,回家吧。”我说。
我累得在椅上睡着了。
“到了。”余得人轻声说。
“嗯。”我张开眼睛,发觉余得人握着我的手。
“你干什么?”我缩开。
他满面通红,向我解释:“我一直也很喜欢你。”
“我会告诉晓觉的。”我愤怒地解下安全带下车。
“欢儿--”余得人追上来。
“我想不到你是这种人。”我骂他。
“难道我没有资格喜欢你吗?”他反问我。
“对,你没资格。”我说。
“为什么?”
我答不出来。
“你一直也看不起我。”余得人说。
他说得对,我心里根本看不起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和我的可能性。
“根本你觉得我很低格,对不对?”他沮丧地说。
低格?这不正是晓觉对我的批评吗?原来我和余得人是同一类人。不被人爱的人,都变得低格。
“根本我和你一样低格。”我含泪说。
“对不起。”余得人惭愧地说。
我扬扬手说:“不要告诉晓觉。”
罢回到家里,我接到高海明的传呼。
“我找到你妹妹了。”他在电话里说。
“真的?她在哪里?”
“在花墟一间花店里工作,现在已经下班了,天亮才可以找到她,明天我陪你去。”
乐儿为什么会躲在花店里?
凌晨五点钟,高海明开车来接我去花墟,我果然看到乐儿在一家花店里面搬货,她把长头发剪短了,看来比实际年纪大一点。
“乐儿--”我叫她。
她看到我,一点也不愕然,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有时候,脸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
“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我问她。
“不喜欢读书。”她说。
我本来想好了很多话骂她,但这一刻,我竟然伸手去模她的头。
“回家吧。”我跟她说。
爸爸见到了乐儿,开心得不得了。
为了答谢高海明,我在他最喜欢的湾仔那家意大利餐厅请他去吃饭。
“谢谢你。”我说,“你是怎样找到她的?”
“我拿着照片到处找,也请私家侦探帮忙,昨天,想不到竟然让我在花墟看到她,我也不太肯定是不是她,照片中的她还很小。”
“那是两年前拍的。”
“出走期间,她住在什么地方?”
“她胆子很大呀,睡公园啦,睡宾馆啦。”
“你为什么会想到她在花墟?”
“我也曾经离家出走。”高海明说。
“是吗?”
“到工厂里做工,两个礼拜后就给妈妈雇用的私家侦探找到了,我离家的第一天,就去花墟,我把身上一半的钱买了好多雏菊。”
“用一半身家买雏菊?”
“我喜欢。”他说。
“为什么要出走?”我问他。
“也许是太闷了,那两个礼拜,其实过得很开心。到了现在,万一工作不如意,我也想出走,可是,再没有勇气。”
“我从来没有这个勇气。”
“你比较幸福。”他说。
“幸福?”
“你毋须逃避现实。”
“我认为你和我妹妹比较幸福,不喜欢就可以走。”
“你妹妹以后打算怎样?”
“爸爸害怕她会再出走,不敢逼她继续念书。”
“有没有想过让她出国?也许香港的读书环境并不适合她。”
“我哪有本事供她?”
“她有兴趣去日本吗?我有一个日本朋友,可以帮得上忙的。先让你妹妹去日本学习语言,住在我朋友家里,他和太太会照顾她的,生活费不成问题,他们以前也帮忙一些留学生。”
“学费也要钱呀。”
“和生活费相比,学费就很便宜了,我可以帮忙。”
“不可以要你帮忙的。”
我不想再欠高海明。
“你何不问问你妹妹的想法?给她一个机会吧。”
回家路上,我想,我肯供晓觉出国,却不肯帮自己的妹妹,似乎太过分了。
“乐儿,你想去日本念书吗?”我试探她的口气。
“真的可以去吗?”她雀跃地问我。
斑海明说得对,我该给她一条出路。
第三章
梦梦知道我回家的事,第一句话便是:
“始终是尊严重要吧?”
梦梦第一张大碟推出,反应十分好,她是新人,她的新歌竟然上了电台龙虎榜的第一名,每次我逛唱片店,都听到店里播着她的歌。
有时候,我真的很妒忌她,妒忌得有一段日子,我甚至不想找她,不想见她。
我曾经在唱片店里碰到胡铁汉。
“来买梦梦的唱片吗?”我取笑他。
“不是。”他腼腆地说,“梦梦那天才问起,你近来为什么不找她。”
“她工作忙嘛?你们有没有时间见面?”
“她无论多忙,也会抽时间见我。”他幸福地说。
我看到他左手的手腕上绑着一条跟梦梦手腕上那条一模一样的红绳和那枚我送他的军表。
“今天轮到你戴吗?”我问他。
他点头。
梦梦向记者承认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她将来会嫁给他。
靶情空白的我,寄情工作。
梦梦找过我好几次,我都推说没空见她。
“到底发生什么事?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她在电话里问我。
“你没做错事,能认识你这个朋友是我的光荣,我有哪一点比得上你?”我酸溜溜地说。
她挂断电啊?
她不找我,我也不找她。
她要什么就有什么--金钱、名誉、男人、爱情,她都拥有。我只是要一个晓觉,他也从我手上飞走。
命运何曾对我公平?
梦梦打电话来公司找我,她说:
“我在楼下咖啡室等你,你不来,我们以后也不要做朋友了。”
我逼于无奈到咖啡室见她。
“你为什么要避开我?”她问我。
“我没有避开你。”我说。
“你用不着否认,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开罪了你?”
“你没有开罪我,幸福的女人和不幸的女人是不可以走在一起的。”
“原来是这样。”
“只是不想把我的悲伤传染给你。”
“你根本没有把我当做朋友。”
“我有。”我说,“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在你面前才会惭愧,我才会跟你比较,我很妒忌你。”
我忍不住掉下眼泪。
她也忍不住流泪。
我看着她流泪,心里很内疚。
“对不起。”我说。
“不走到人生最后一步,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最幸福的人。”她说。
这一天,方元叫我进去他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