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方文拿着一包东西回来。
“毛巾、牙刷和睡衣,给你的。”他跟林日说。
“我果睡的。”她认真地说。
“那是你阁下的事,请你别在大厅。”林方文一本正经跟她说。
我把毛衣交给林方文。“这是你妈妈叫我交给你的。”
“是妈妈打的毛衣?”林日打开胶袋,是一件灰色V领的手打毛衣。林日抱在怀里,脸贴着毛衣说:“好暖!”
“那让给你。”林方文一贯不在意地说。
“好呀!”林日将毛衣据为己有。
晚上,我留在林方文的家里,林日就睡在隔壁。月影照在林方文身上,我躺在他身上,分享月影。
“为什么你姐姐长得不象你?”
“她象爸爸。”
“她做什么工作的?”
“大概是记者吧。”
“你和她感情很好吧?”
等了很久,他并没有回答我,他的呼吸变得沉重,睡得象个小孩子。
有人敲门。
“谁?”
林日身上披着一张毛毡推门进来,我连忙从林方文身上滚下来。
“我可不可以跟你们一起睡?”她脸上一副无助的表情。
“你是不是果睡的?”我问她。
她打开身上的毛毡,里头穿着林方文刚才买给她的睡衣,我松了一口气。
“月色很美,我那边房间看不到月亮。”
“月亮在这边。”我说。
“你睡在他胸前,我睡在他脚上,一人占一半,好不好?”她把头挨在林方文的脚上。
我躺在林方文胸前,我们两个女人分享他身上的月光和体温。
“那个小提琴家,你爱不爱他?”我问她。
“爱。短暂地爱过。”
“但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还继续和其他男人来往。”
“因为有死亡,我不愿忠贞。”林日望着我说。
“不。正是因为有死亡,我才愿意忠贞。”我说。
“我很寂寞。”她蜷缩着身体。
“你在思念小提琴家,还是其他男人?”
“我和他在火车上相遇,只相处了一天,我疯狂地思念他。”
“他在哪里?你可以找他。”
“我不想再碰到他,不想破坏这种感觉。”
“逃避?”
“不。是保护,保护一段爱情。”
“跟你同居三年的男人,你没有思念他,却思念一个相处仅仅一天的陌生人?”我有点唏嘘。
“因为只有一天寿命的爱情从来没有机会变坏。”
当时我想,她说的也许是对的,时间营养一段爱情,也损毁一段爱情。
林日在林方文脚上安然入睡,我辗转反侧,他们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液,同样伤感和难以捉模,林方文会不会象他姐姐那样,忘了我,却只记得一个一夕欢愉的女人?
林方文从睡梦中醒过来。
“别动,你姐姐在你的脚上。”我说。
他看着蜷缩着身子的姐姐,吻了我一下。
“如果这样下去,你会不会娶我?”我问他。
“会。”他温柔地说。
我流下泪来。
林日在香港逗留了两星期便要离开,她说要到以色列找一个朋友,她很想念他。在机场送别,她拥着我说:“如果我弟弟对你不好,便跟他分手。”
“我会的。”我说。
她跟林方文又相拥了许久,才进入禁区。
林日走了,她带来的伤感却仍然留在屋里。林方文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制作室里,与他的歌恋爱。我开始后悔跟他住在一起,朝夕相对,多么绚烂的爱情也会变得平淡,那原不是我想要的关系,我不想做一个每天晚上等男人回来,却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的女人。
我尽一切方法讨好他,我烧饭,煲糖水等他回来吃,甚至打起毛衣。那时的我,一定是一个会吓走所有不想安定下来的男人的女人。
那天晚上,正在机械地打毛衣的我,突然讨厌自己,林方文开门进来,我狠狠地把毛衣掷在地上。他没有理会我,迳自走入睡房,我负气拿起皮包离开,回到我自己的家,哭了一个晚上。是不是时间久了,我们都变得懒惰?懒得去爱得好一些?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没有找我。
他是一个不会向女人求情的男人,最终还是我回去。
我开门进去时,他坐在沙发上吹奏我送给他的口琴。看见我来了,他并没有停下来。
“我只是来看看我的飞机。”我走到鱼缸前面,捞起一只飞机。
他一手拉着我,紧紧地抱着我,我在他身上,嗅到橄榄油和松节水的味道,那是费安娜的味道,我不会忘记。
“你跟费安娜见过面,是不是?”我瞪着他。
“没有。”他说。
“你为什么要说谎?我敢肯定,你刚刚跟她见面。”
他很惊异,他不知道女人通常有一个很好的鼻子。
“是不是?”我问他。
他不说话。
“你答应过我,不再见她的。”
他依旧不说话。
“为什么?”我流着泪问他。
他还是不说话。
“为什么!”我向着他呐喊,“为什么要找她?”
我彻底地失望,两年来,我所付出的爱,仍然无法满足他,他并不需要象我这样一个女人。我冲进房间里,收拾属于我的东西。
他坐在那里,并没有制止我。
我把东西胡乱地收拾好,走到厅中。
“我们分手吧!”我哭着对他说。
“你真的走?”
“你是骗子。”我骂他。
他的本领是不说话。
“为什么还跟她上床?”
我本来只是想试探他,没想到他竟然不说话,他果然跟费安娜上床。
“除了沉默和谎言,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我含泪跟他说。
我打开大门离去,他没有留住我,我要走的时候,他从来不会留住我。
我抱着行李,在尖沙咀闹市的人群里无助地流泪,璀璨而短暂,是我的初恋。
回到家里,拉小提琴的瓷象老人苍凉地垂下头,奏着艾尔加的《爱情万岁》,是一百年前的山盟海誓,不会再有除夕之歌了。
迪之知道我跟林方文分手,只说:“不是没有男人就不能过日子的。”
她好象庆幸我可以陪她一起失恋。光蕙仍然跟孙维栋拖拖拉拉,她未找到另一个男人之前,决不会放开他。偏偏那个时候,一个噩耗同时打击我们三个人。
宋小绵要结婚了。在我们三个也失意的时候,她竟然找到幸福!
她首先把喜讯告诉光蕙,她在电话里甜丝丝地问光蕙:“我想知道你的地址有没有更改。”
一个很久没有见面的朋友突然打电话给你,问你地址,毫无疑问,她想把结婚请柬寄给你,并且以为你会替她高兴。
“她丈夫是医生!”光蕙语气充满妒意。
“她也可以嫁医生?”迪之一脸不屑,“她不过很普通啊。”
“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光蕙说,“你们还记得她妈妈吗?她很会把儿女推向上层的。”
“我不妒忌她嫁给医生,我妒忌她出嫁而已。”我说。
“条件越普通的女孩子越早嫁出去,我们三个质素这么高,三十岁也不知道可否成功嫁出去。”迪之认真地说。
扁蕙最不开心,因为她一直希望嫁得好,找到一个牙医,却无法勉强自己爱他,而小绵竟然找到一个西医。迪之妒忌,因为她一直找不到一个好男人,她想嫁的人,无法娶她。我妒忌,因为我得不到同样的幸福。小绵若知道我们妒恨她结婚,一定后悔把婚讯告诉我们。
婚礼在跑马地一所天主教堂举行,我们三个刻意打扮一番,光蕙相信在那种场合可能会结识一位医生,迪之除了抱着猎“艳”心态之外,还要显示自己比新娘子漂亮。我是失恋女子,当然也要打扮得漂亮。乐姬与男朋友一同来,听说是富家子弟。倒是小绵的丈夫把我们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