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松青征询柏青和忆如的意见,他们都觉得应该没有问题,便答应大师。
“本来我为你们准备了禅房,远来的工匠也都住在寺中。可是寺中全是男僧和男施主,江姑娘可能有所不便。幸好耿船长已早一步替贫僧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刚才已慨然允诺江姑娘可以住在他的永乐旅舍,这三个月内的食宿完全免费,他会托简和美子照顾江姑娘的起居。三位施主如果也想住在永乐旅舍,耿船长也十分欢迎。”
“我会付食宿费给他。”忆如说。她欠他的情已够多了,不想再欠下去。
大师微笑道:“他不会收的。自从他买下福星号,承揽长冈左近几个村庄与中国的货运以来,贫僧托他载运佛经、佛具等,他从不收费。这次请他载运大佛,贫僧坚持付他一袋砂金,他含笑收下,随即又奉献给南福寺。他的慷慨、正直、公道,使得长冈所有的百姓都对他相当信任。”
忆如必须住在永乐旅舍,恐怕没有选择的余地。松青和柏青讨论之后,决定也住永乐旅舍,大家好互相照应。
等他们步出茶堂,天色已经开始黑了。他们意外的看到阿冬已经坐在阶下等着带他们去永乐旅舍。
“半个时辰前我来的时候,和美子已经亲自下厨帮你们准备晚餐了,平常她只会亲自为船长一个人准备晚餐。她说现在正是螃蟹肥美的季节,日本的秋蟹一级棒,一定比中国的好吃。我说江姑娘吃素,她说幸好我事先告诉她,她会另外为江姑娘准备素食。”阿冬说。
“太麻烦她了,不好意思。”忆如说。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往山下走去。姚柏青好奇的问起耿船长与简和美子的关系。
“简和美子是简克信的遗孀,简大哥生前和耿船长认识了十年,两人交情不错,其中有六年在同一艘船上工作。耿船长说他之所以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全归功于简大哥的长期指导。三年前耿船长买了福星号,请简大哥做大副,一次海盗来袭时,简大哥为了护卫一柜的铜钱不被抢去,和海盗起冲突,被海盗杀死,留下他的日本妻子和美子和两个孩子,耿船长从此负起照顾他们的责任。简大哥死后半年,耿船长买下永乐旅舍,交给和美子经营。”
阿冬绽开笑容继续说:“日本女人比中国女人大胆,和美子喜欢耿船长,她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大家都可以从她的眼神、表情,和她当他是丈夫那样侍候的举止看出来。”
“耿船长也喜欢和美子吗?”馒头问。
他爹笑着轻推一下他的头。“小孩子管人家那么多干什么?”
“耿船长不敢喜欢和美子。我听田叔跟船长说,他年纪不小懊成家了,和美子温柔体贴又漂亮,干脆和和美子结婚。船长说朋友妻不可戏,他绝对不会动和美子的主意。我好几次看到他为了躲和美子,不敢太早回旅舍睡觉。”
忆如的嘴角慢慢往上勾起,不知不觉间,心情比前一刻好多了。
“耿船长希望和美子赶快嫁给高仓武士。高仓是浅井大人视为左右手的郎从,社会地位很高。每个女人都巴不得嫁给武士,即使是做小妾也没关系。偏偏和美子就拒绝过高仓武士,选择和简大哥结婚。她服丧满一年后,高仓武士再来找她,她只肯当他是朋友陪他喝酒。全长冈的人都说她傻,也说她可能偏好中国男人。”
“听起来和美子是个奇女子。”忆如说。“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见她了。”她心里还想把和美子画下来。虽然她通常都画佛像,很少画人像,但此时却冲动的想画一个未曾谋面的女子。
当见到和美子时,忆如相当惊讶和美子看起来比她想像的年轻。较忆如丰腴些的和美子算不上国色天香,但她浑身散发着一股成熟少妇柔媚的风韵,就像永乐旅舍篱笆下攀爬着的不知名紫红色花朵,那样娇艳的盛放着。
“欢迎光临,我最敬重的几位师傅,恭候多时了。”和美子弯身对他们深深一鞠躬。
忆如他们几个不知如何回礼,纷纷学她弯腰点头说客套话,感觉日本人礼数周到,犹胜中国商人。
属于大木屋的永乐旅舍,可能是全长冈最上等的建筑之一。种了柿树与栗树的前院,沿着篱笆种植着似乎经常修剪的植物。地面平铺着碎石,走上去沙沙有声,雨天时想必不会像外面的泥土路那样泥泞。
四个女仆跪在木屋的玄关,她们面前各放着一个小木盆,请客人月兑鞋洗脚后再
进屋。
四个中国客腼腆的月兑鞋洗脚。忆如很想问:耿烈的八十几个船员来这里住,难道要八十个女仆排开来请他们一一洗脚吗?
后来忆如才知道,船员们进屋之前也要洗脚,但是他们都由前院篱笆边的石子路走到中庭,在那里的澡堂外自己汲水冲洗脚,然后才进入后栋的木屋。或者他们也可以从后门进入后院,自己舀木桶里的水洗脚后再进屋。
日本人爱干净,在屋内几乎都赤足。他们的这个特点,令忆如印象深刻,连街道都相当干净。
然后女仆们分别带客人去他们的房间。拉开纸门,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没有床或任何家具。女仆再拉开房间里的一个门,才看到里面有棉被和可放置行李的柜子。会讲简单中国话的年轻女仆樱子告诉忆如,日本人习惯晚上睡觉时才把被褥铺到地板上睡。如果她需要一张矮桌的话,可以马上为她送来。忆如立即要求一张桌子。对她这个经常作画的人来说,日常生活中岂能没有桌子。
稍后女仆来请忆如到饭厅用餐。饭厅和房间一样简单,墙上没有任何摆饰,只不过多了一张长矮桌。后来忆如才知道,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墙都是纸门,拉开就可以和隔壁的房间相通。嫌房间小的话,拉开几道纸门,马上可以变成大房间,倒是挺方便的。
中国人说隔墙有耳,在日本的旅舍里,连墙都没有,只有随时可能被拉开的纸门,令她觉得缺乏安全感。
雹烈和田叔已在座,还有两个小孩,想必是和美子的孩子,女孩大约六岁,眉清目秀的,和妈妈长得很像,发式也和妈妈一样简单,在脖子后束成一束。约莫四岁的男孩挨着耿烈,要耿烈剥栗子给他吃。两个人看起来倒有点像父子。
雹烈抬头看忆如,他淡淡的笑着,眼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再去对其他人点头打招呼。他的眼光转开,忆如暗自舒一口气,庆幸自己刚才洗过脸了,不致灰头土脸。
“和美子,”耿烈扬声叫道。“可以了,已经满桌子菜了,不必再忙了。一起来吃饭吧!”
“嗨!马上就来。”和美子圆润的声音在不远处回应。
“请坐,”耿烈以主人之姿摆手势。“在日本,男人都是盘腿坐,女人跪坐。你们刚来可能还不习惯。”
忆如微皱着眉,跪到一个草垫上。她左右扭动身子,觉得怎么坐都不对劲。
雹烈显然把她的动作都看进眼里,微笑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也不是日本人,把脚伸进桌子下的空间也无妨。这是张炕桌,等再冷一点,桌子下就会放一盆炭火,让大家吃饭时温暖些。一般日本的房子都不大,饭厅兼作客厅,是他们活动谈话的地方,晚上要休息睡觉时才回房间去。”
忆如试着把脚放进桌下,再把襦裙拉好,果然舒服多了。她的眉头舒展开来,对上耿烈的目光,她对他微笑,用眼睛向他道谢。姚松青诚恳的感谢耿船长愿意招待他们在长冈三个月的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