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现在轮到汤姆戴头套。”珍妮微笑地把布套交给汤姆,看着其他小孩四散躲避,她把见习修女戴的布巾和蒙脸布戴回自己头上,打算去井边听听村民和几个由康瓦耳对英格兰战役中回来的人在谈些什么。
“珍妮小姐!”一个村民突然叫道。“快来——有地主大人的消息。”
“什么消息?”珍妮把布巾拿在手中,忘记要戴上了,就急着跑过去。那些小孩也跟在她后面跑着。
“什么消息?”珍妮气喘吁吁地问着那几个作战回来的人。其中一人踏上前一步,有礼地摘下帽子。“你就是梅大人的女儿?”
听见有人提到这个姓氏,井边两个正在汲水的人突然停下动作,交换了一个惊讶而恶意的眼色,然后又迅速低下头,藏身于暗影之中。
“是的,”珍妮焦急地说。“你们有我父亲的消息吗?”
“是的,小姐。他带着许多人朝这边来了,就在我们后面没多远。”
“感谢老天!”珍妮吁一口气。“康瓦耳的战争情形怎么样?”她也很关切因支持詹姆士国王和爱德华五世登上英格兰王座而作战的苏格兰人。
那个人的脸色已先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们离开时差不多结束了。我们本来会赢的,要不是那个魔鬼自己指挥了亨利的军队。”
“魔鬼?”珍妮茫然地问。
那人恨恨地啐一口口水。“不错,魔鬼——‘黑狼’本人。希望他下地狱!”
两个农妇听见“黑狼”的名字,连忙在胸前画十字。这是苏格兰人最恨又最怕的敌人。
接下来的话更让人震惊。“‘黑狼’回苏格兰了。亨利派他带兵来打我们,因为我们支持爱德华王。上次他来的时候,简直像一场大屠杀一样。这次也会如此,你们要记着我的话。我们要赶快回家准备应战。我想‘黑狼’一定会先攻梅家,因为你们家的人在康瓦耳杀死最多英格兰人。”
这一群人不久就离开了,继续穿过野地,沿着蜿蜒的路走上山去。但是有两个人在转弯时并没有跟下去。一旦摆月兑了村民的视线,他们就往右转,加速骑到林子里去了。珍妮没注意到那两个人又穿过她身后的林子绕了回来,她满脑子都是刚才所听到的事。
“‘狼’来了!”一个女人紧紧把小孩搂在胸前。“老天可怜可怜我们吧!”
“他要打的是梅家,”一个男人害怕地喊着。“但在路上他就会把贝尔寇克吃掉了。”
空气里似乎已闻到火烧和死亡的味道。那些小孩围在珍妮旁边,惊骇地倚偎着她。对苏格兰人而言,“黑狼”比魔鬼还可怕。大人常常拿来吓唬小孩的话就是:“‘狼’会把你抓走。”
珍妮用手护住身边的小孩,大声说着安慰的话,想让其他村民也都听到她的声音。
“他更可能会回到那个异教徒国王那里舌忝伤口,一面说谎夸称他的战绩。要不然,他也会被梅家打得招架无力。”
她那轻蔑的语气招来了众人震惊的眼光,但珍妮并不是空口说大话:她是梅家的人,而梅家从来不会承认怕任何人。她听她父亲对那两个异母兄弟说过几百次,早已牢记在心了。此外那些村民的话把小孩都吓坏了,她可不能坐视不管。
玛丽扯扯珍妮的裙子,用颤抖的微细声音问,“你不怕‘黑狼’吗,珍妮小姐?”
“当然不怕!”珍妮说着;露出一个明灿的笑容安慰她。
汤姆也畏惧地说,“他们说,‘黑狼’和树一样高。”
“跟树一样高!”珍妮笑了。“真那样的话,他想坐上马背一定很困难,需要四个仆人把他吊上去!”
想到那一幅荒谬的景象,小孩都笑了起来,而这正是珍妮所希望的结果。
小威尔又说,“我听说他赤手空拳就能把墙打倒,而且他还喝血!”
“啊!”珍妮眨眨眼睛。“那只是因为他消化不良才会这么粗暴。如果他来贝尔寇克,我们会让他喝苏格兰麦酒。”
珍妮哄着他们,一路朝修道院走回去,并且设法尽量把“黑狼”丑化逗小孩。但是在他们笑闹的时候,天色突然阴暗下来了,浓密的乌云遮住了太阳,强烈的寒风吹动着珍妮的斗篷。
一群家丁突然从修道院转角处出现,朝着她的方向骑来。其中为首的马上是个侧坐的美丽女孩,穿的是和珍妮一样的见习修女袍服,脸上露出怯怯的微笑。
珍妮高兴地轻呼出来,正要冲上前去,突然想到那样不是淑女风范,于是又停下来不动。她的目光盯着她父亲,然后移到其他人身上。那些家人一如往常地用不甚赞许的眼色看着她——自她的异母兄弟到处散播她的谣言之后,他们待她就是如此。
珍妮命令那些小孩自行先回修道院去,然后站在路中央等着。仿佛过了许久,那批人终于在她面前停下马来。
她的父亲显然已先到修道院里去过。他跳下马,然后再把和珍妮同住在修院里的异母妹妹莉娜抱下马来。珍妮为这一会儿的耽搁又心焦几分,但她父亲这种高贵的礼节又使她的嘴角露出笑意。
好不容易,她父亲转过身来,张开了双臂。珍妮冲到他的怀里,兴奋地搂住他。“父亲,我好想你!我有两年没看到你了!你还好吗?你看起来很不错,好像一直都没有改变!”
梅爵士缓缓掰开她搂在他脖子上的手,再把她推开一点,打量着她的乱发、粉颊和变绉的袍子。珍妮暗暗祈祷他会满意,也希望他先前在修道院里时,院长所作有关她的报告能让他高兴,两年前她不当的言行害她被送到修道院里来;一年前,因为战事关系,她父亲因安全顾虑也把莉娜送到这里。在院长的教导之下,珍妮已改掉了不少缺点。
但在此刻她父亲把她从头打量到脚之际,珍妮不禁怀疑他所看到的是否仍是两年前那个不听话的女孩。他的蓝色眸子终于又看回到她的脸上。“你变成一个女人了,珍妮。”
珍妮高兴得心都快飞出来了。她父亲一向很少说话,这种话已经算是很高的恭维了。“我在其他方面也变了,父亲。”她的眼睛发亮。“我变了很多。”
“没有那么多,孩子。”他扬起灰白的眉毛,瞪着她忘记戴上而捏在手里的头巾和遮面纱。
“哦!”珍妮笑了,急忙解释说:“我是在……呃……和小孩子玩捉迷藏,头上如果戴这些就戴不下头套了。你有没有见到院长?安修女对你说了什么?”
他的眼里此刻闪现了笑意。“她说你常常坐在那边山上对着空中发呆、做白日梦,这和以前也差不多。她还告诉我,你常常在弥撒中途打瞌睡,这情形听起来也挺熟悉,姑娘。”
听见自己一向崇拜的安修女竟然这样出卖她,珍妮的心沉了下去。
安修女管理修道院的一切事务,莉娜很怕这个严厉的女人,但珍妮却很喜欢她,所以被她出卖使珍妮的心深深觉得受到伤害。
但她父亲接下来说的话使珍妮的失望一扫而空。“安修女也告诉我,你的头脑很适合当院长。她说你是一个道地的梅家人,有足够的勇气管理族人做一位族长。但是你不会做族长的。”他警告着,戳破了珍妮心底的梦想。
珍妮尽量使脸上依然挂着微笑,拒绝去想权利被剥夺的伤害。她原来是有继承权的,一直到后来她父亲再娶了莉娜的寡母,也因而获得了三个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