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孩子有了,不安及恐惧却愈发茁大,紧紧攫住了她。
说来好笑,他对公主的冰冷,却比他对她的温柔更加令她感到真实。
“如豪,如果没有孩子,你还会爱我吗?”她渴望地望着他。
卫如豪却躲避了她的目光,只说:“不要问这些假设性的问题。”
“你不回答吗?”她反抓住他握着她的手。
“以往你没有孩子,我对你是一样的。”卫如豪只能草草回答。
苏虹月不是想得到这个答案。
她眼中的失望看在卫如豪眼里却只有更加烦躁。他没有理由这么坐立不安,甚至不想再在月转楼多待一刻,烦躁令他想立刻逃跑,逃离这个现在令他感到窒息的地方——
可笑,他征战多年,不管遇上多顽强的敌人都不曾想过“逃”这个字,如今却只因心里莫名的异样沉甸甸感受而想逃,逃离这个为他所爱的女人——
爱?他真的爱过虹月吗?
这个念头甫出,卫如豪便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他当然爱着虹月!不爱她又怎会拒绝赐婚、冷落永宁公主?
那一瞬间的震惊透过相握的手传到苏虹月心中,她奇怪地看他神思游移的目光。
“你想到什么,这么……”
“没有。”卫如豪不让她有问下去的机会,“你再睡一会,大夫说你要好好休养,孩子才会健康地生下。睡吧,我在这边陪你。”
她沉默了一会儿,“如豪,我希望你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吗?不要把我排除在你的心之外。”
卫如豪依旧逃避着她似怨似诉的目光,只能说:“你不必知道这么多。快睡吧!”
还是不行吗?苏虹月在心中叹息。
但是没有关系,她有时间、有把握,如豪会让她一步步走入他的心的,因为永宁公主已经不再是个阻碍,永远不会是了。
***
陪伴苏虹月直到夜晚,等她睡熟后才离开月转楼,卫如豪下意识的走向无主的飞双园。
如今的飞双园处处挂满了白灯笼哀悼它逝去的主人,使得飞双园看来萧瑟诡奇。
他知道自己是不受欢迎的,是故也没有踏进主居,只是任冷风吹拂过他,凝视着这一座他从未踏进的院落,属于他另一个妻子的院落。
那种异样的感觉是愧疚吗?
他是为了永宁公主的死而愧疚,以致无法在虹月的身旁多待一刻吗?
卫如豪不知道,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了不确定感。
“大哥。”卫如杰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身旁,很讶异他竟然毫无知觉。
卫如豪为自己的失神感到讶异,但他将情绪藏在心中,表现得完全没有反应。
“你来做什么?”他没有转头,仍是凝望着一盏盏的白灯笼。
“骂你。”卫如杰说,也看着那随风摆荡的白色鬼火。
他和爹娘皆不想理睬这个眼盲心瞎的兄长,即使早上知道有人大闹将军府,也不想出面,待在房里祈祷菩萨让公主平安归来。
然这个愿望菩萨没有听到,爹娘已经准备办后事,隆重的送公主一程。
卫如杰也知道兄长没有去邺水畔寻找公主,只是待在月转楼,他真是气炸了,为公主、夏天,也为自己。
早知他当初就该使那个谣言成真,让公主成为他的人,或许今日公主还活着。这个长他三岁的兄长可知他是费了多大精神催眠自己不爱公主,而将她当作嫂子看待?
他是为了大哥而退让,而大哥却——
鲍主是寂寞的,即使有他和爹娘关心她、爱她,她还是寂寞而不快乐,因为她嫁的不是他和爹娘,而是眼前的兄长。
不过能在飞双园外遇见大哥,他已经不想开口了。
卫如豪知道弟弟心里怪他;似乎卫家人都跟公主处得很好,除了他自己。
“爹娘呢?”
“也想骂你,不过没力气了。”
又是一阵沉默,远处的荷叶清香随着夜风吹过两人鼻端。
“她……她是个怎样的女子?”卫如豪还是问了。
卫如杰看他一眼,“愧疚吗?”
或许是错觉,也或许是说中了大哥的心情,卫如杰看见他不自在地动了下。
一声低叹,叹息声缥缈地逸入风中,随风而逝。“现在知道何用呢?”
“我想知道。”卫如豪执拗地说。
“如杰不想增加大哥的心理负担。”多知道只是多痛苦,大哥的个性他了解。
“是否负担,由我决定。”
卫如杰勾起一抹淡笑,“好,我告诉你。她是我所见过最特别的女子,或许有些骄蛮、有些任性,公主所有的缺点她都有一些,但绝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仗势欺人的人。还有,她绝对不会推苏虹月下水,绝对不会!”
“那她为何承认?”
卫如杰悲哀地黯下瞳眸,“因为……”
“因为公主心已死。”一身白衣素服的冬天不知何时出现,代替卫如杰接下未完的话。
她仍恨这个男人带走了公主的生命,而且是在那种情况下。
“请将军莫要出现在奴婢眼前,虽有公主吩咐,奴婢仍是控制不了自己悲伤的心、想复仇的手。”冬天有礼却又无礼地说。
卫如豪没有答话;或许永宁公主也不希望见到他吧?他待在这儿,只怕一缕芳魂也不愿进飞双园。
卫如杰看到冬天眼中深沉的恨,那么赤果果而不加掩饰。
“公主求情不只为了我大哥,只怕也是为了你们这些随她良久的宫女吧?”卫如杰若有所感地说。“公主知道你的脾气,知道你会为了她而刺杀大哥,为了防止你犯下杀头大罪,这才阻止你。公主不希望你们这些宫女就这么死去吧!”
闻言冬天征愣了下,泪水无声落颊;公主到最后还是这么善良……
一阵强风刮起,刮过三个人的心头,刮出不同的心情。
卫如豪只觉心头那份沉重愈来愈令他难受,压得他几乎窒息——
第七章
距离永宁公主落水已经四个月,皇宫却迟迟不发丧,在还没寻获尸体前,皇帝不愿相信永宁公主已死。在情薄的宫闱之中有如此之深的兄妹情谊固然感人,但是这么拖下去却也不是办法。
邺水上的渔夫日复一日地看着士兵寻找尸体,都摇头叹息,认为永宁公主的遗体已经让鱼儿噬去,尸骨不存。直到官府下了重赏——寻获永宁公主者,不论死活皆赏黄金千两!一下子邺水上多了十数倍于士兵的百姓加入打捞作业,志愿只在那千两黄金,即使是一片裙子、一件首饰都好。
死活不论只是避讳皇帝的心情,谁也不认为真能找到一个活生生的永宁公主。
至于那个被皇帝公认为罪魁祸首的平西将军卫如豪,则是留职停俸、闭门思过。直到永宁公主寻获那一天才准官复原职,否则——自个儿还是学乖一点,早早辞官归隐也别想在朝廷混下去了。
谁都知道,皇帝不杀卫如豪,只因永宁公主在最后的信笺中恳求。
不过这四个月来,京城里没人好过,只因皇帝龙心不悦,不管婚丧喜庆一律不许铺张,弄得小老百姓哀声载道,因为他们不比王公达贵可以在自己家里找乐子,平日只能看哪家娶媳嫁女去凑凑热闹,或是办个小庆典轻松轻松,然现在全没了。
而唯一称得上喜事的,只有那“罪魁祸首”的平西将军府添了个小壮丁。
这孩子还没出生就逼死一个公主,害得全城百姓跟着倒楣,将来肯定有名堂。
日子就在平静但无趣中度过,直到一匹快马带来一个不大不小的诡异消息——
“你没有弄错?”卫如豪坐在正厅,问着底下的一名瘦小汉子,那是他派去邺水沿岸打听消息的探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