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死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完全不能自持,心绪大乱,不想念书,功课一落千丈,甚至想停学去找工作,要不是刘老师鼓励开导,可能会放弃即将拿到的高中文凭,更别谈进大学了。那位刘老师对我助益真不少,他实在是一位了不起的好老师,守在教育的岗位上,默默地奉献自己,指引迷途的青年。听说最近患风湿,身体不大好,有空时,替我去看看他好吗?
你手边的钱还够用吗?从下月起每个月底公司会寄通知给你去领家汇,目前助理三副月薪是美金一百五十元,走之前预借了一个月薪水,分两个月扣还,所以头两个月只能领七十五元。
这次为了我结婚,父亲特别召开了一个贰千元的会,以后除去家用开支外,还要支付会钱,我已经向父亲讲过,上船后家用全部由我来负担,这样一来家用方面可能十分桔据,只有多委屈你了。等一年后还清会钱,就可以开始储蓄,而我的职位在两年之内一定会升,待遇也会多,说不定公司还会加薪,相信两年后回来,我们会有一小笔属于自己的钱呢!
痹,心爱的乖妻,想我不?可别太难过哟,心里不舒服时,多想想我们的未来,人活著常常是为了一个目标,一个希望。我自认是个平凡的人,不敢谈什么“救国救民”伟大抱负,只希望站在自己岗位上,尽一己之力,做好我份内的事,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和一个爱我的乖太太携手走向人生大道。
对了!若是有我要当爸爸的好消息,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哦!
这封信是分日分段写的,思想文路都不太连贯,看起来可能很零乱,完全是想到哪写到哪,主要都是在向你倾吐我内心的一些感触,盼你能体会、了解。
爱你的丈夫阿渔上
第四章
早上买菜回来,老远望见家门口站了个男人,身材高大,有点象小李。咦?他怎么还没走?
走近一看,可不真是小李,他笑著过来,替我提去菜篮,说著:
“我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小李说话声音很高,有点象女声,和他的体型、块头部不相称,要是单听他讲话,一定以为是个纤细、瘦小、赂带娘娘腔的男生,绝不会相信那是出自一个又高又壮又黑的男生口里。他的声音平常就有点尖,一遇到紧张激动时,更会提高八度,有点象鸟叫;在学校里不知谁给他取蚌外号叫“老黄莺”,他最恨别人当面叫他这个封号,为了这件事,他还和阿渔打了一架。
他原来比阿渔高一班,别的同学都升大二,唯独他老兄“联庄”,又念大一,在新班上他总以老大哥自居,吆五喝六,把一些“新鲜人”唬得团团转,偏偏阿渔不吃他那套,叫他觉得罩不住,心里已经老大不舒服了,有一回阿渔当著大家面前喊出他的外号,让他觉得脸上无光下不了台,恼羞成怒,向阿渔正式下挑战书,到学校后面空地上一决胜负。他本来是想杀阿渔锐气,让他以后放聪明点,好维持自己在班上的威风,哪晓得碰上阿渔这个“死硬派”,不但接受挑战,而且出手凶猛毫不退缩,几回合下来,小李一点也没占到便宜、到最后他服了阿渔的“拗、硬、强”,阿渔也领会到他.本性的“诚、厚、实”,两个人不打不相识,从此成为“莫逆之交。”
我把菜篮放进厨房,替他倒了一杯冷开水,在他对面坐下来。
“你什么时候上船?快了吧?”我问道。
“上船?嘿!甭提啦!连船的边都没模到,坐了两趟飞机,出足了洋相就回来了!”他尖锐的声音,配上夸张的表情、激动的语态,使他整个脸孔显露出一种特有的滑稽表情,我想笑,却强忍了下来。
“是怎么回事?”
“唉!说起来啊,真是臭到印度国,鲜到太平洋了!”
“哦?这么精彩,说来听听。”
“好吧!咱们是老朋友,不怕你笑话。”他双手一摊,耸耸肩膀,自己掏出烟抽取一根点上,用力吸了一大口,在烟雾袅袅中,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上个月初接到公司通知,要我继阿渔之后上船服务,同样是坐飞机到停泊港去,可是我去的地点是意大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佰。公司看我是大学生,长得又人高马大,想来一个人独行该不成问题,我也自拍胸脯保证。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反正到了机场,当地代理行自会有人来接,安排一切,何足多虑?于是欢欢喜喜的准备行李,爸爸为了送我,还特地请了假由凤山赶到台北。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上船,心里真是乱紧张、乱兴奋的!
“坐了十几个钟头飞机才到意大利,步下飞机,哇!简直象刘姥姥进大观园嘛!机场之大、人之多,看得我两眼发花,一时间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由检查室出来,真不知该往哪儿走,连个出口都找不到,想请问别人,看看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根本搭不上边,急得我全身发痒,真有点象身入番邦似的恐怖又焦急。东闯西试了半天,总算模到大门,四下张望看看有没有人来接我。
“到这时候,我才想起临走前公司的人曾写了一个地址和电话号码给我,说是万一接机的人没来,可以打电话过去联络,或是自己坐计程车直接去;赶忙掏口袋找那张纸条,越急手越不听使唤,翻遍全身口袋,就是找不著,也不知是忘记带了,还是掏东西时掏丢了。这一吓,可非同小可,这不象上学忘了带车票或是出门没带钱,这是在离家十万八千里的异地呀!
“好多洋人都好奇地围过来看,指手划脚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当时要是有了洞我真会钻进去的。
“好啦!地址找不到,只有等人来认我了。我想我凭这张黄面孔就是最好的招牌,代理行的人一定会看到我,于是我开始在机场门口四处徘徊,为了怕错过任何一个可能,我不敢走开半步,虽然早已饥肠辘辘,也只有咽口水忍下去。由中午走到下午,迎来黄昏送走晚霞,眼看机场的人越来越少,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也分队下班走了,我的两腿酸软无比,月复内饥饿难当,只有在候机室椅子上坐下,既累又困又饿,坐下没多一会儿,就睡著了。
“第二天又等了一上午,依旧没人理我,这时心里真是凉得厉害,总不能一直这样痴痴地等下去呀!考虑再三,终于鼓起勇气走向服务台,向一位看来和气的小姐笑笑,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向她打听船公司的地址,那个外国女乃看著我只是笑,一脸困惑的笑,我拼命比划找出脑子里可用的字汇,她依旧摇头耸肩望我笑,最后她大概看我抓耳挠腮的样子怪可怜的,示意要我别走,转过身请出一位男士,我赶忙再说一遍,并且在纸上画了条大船,这回总算有人懂了我的意思,我还没来得及庆幸,只见他又摇著头说他很抱歉,不知道。哇!赛:我差点没昏过去!”
他的脸胀得通红,映衬得那双眼睛闪闪发光,虽然他外表又高又壮,却不十分吸引人。浓眉、大眼、宽鼻阔嘴、高额,眼睛微突,标准的国字脸,有一种坦白、认真的表情,笑口常开,天生的乐天派。
我起初不明白,象他和阿渔这样两个无论在外型、个性、嗜好都迥然不同的人,怎么会成为好朋友,后来处久了,才慢慢发现他本身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入的气质,一种能激发人向上,给人信心勇气的无形力量,加上他乐观豪爽的个性,让人觉得跟他在一起会变得开朗、愉快,仿佛天下根本没什么值得你担心的事一般,和阿渔那内向、阴沉、多感的个性全然不同。每回他总是对阿渔说:“你看看你,整天都苦脸兮兮的,象有什么人跟你过不去似的,告诉你:天塌下来,还有我这个大个儿顶著,压不到你头上,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