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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奏的情仇 第3页

作者:唐宁

她们刚才谈论的女人,玉女印象最深刻。大约二十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博爱”的院长因为不放心一下雨就漏得几乎比外面的雨还热闹的老人院,赶到院里探看途中,发现一个昏倒在雨水里的女人。院长善心一发,将那冻得发紫、奄奄一息的女人带了回来。

院长韩昭容当时才三十几不到四十。年纪轻轻地守了寡,独力养著一儿一女。开个老人院,差点连死去丈夫留下的一点积蓄都赔完了。她咬著牙硬撑,无非不肯跟自己认输,也不能对不起自己当初办老人院的心。“博爱”设备差,地方小,但是留住玉女的是院长待人的热心肠和诚恳,以及坚强与坚毅的意志。

那女人被院长捡回来时,衣衫褴褛,面色黧黑,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她一病一个多月且高烧时退时起,口中喃喃重复呓语“求求你……救救他……”没人懂她的意思,自然也不知她念的人是男是女。

也不知是否发烧给烧坏了,女人终于复原后,却呆掉了般,对周遭一切全没反应,也不言不语。有时一个人愣愣地望著某一处,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她非常勤快,整天擦擦、洗洗、抹抹地,把老人院里里外外弄得干干净净。她一做起事情,除非她自己累了,否则谁也没法叫她停下来。

起先大家叫她哑巴,院长后来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她阿静。其实叫她什么都一样,她反正听不见。她的头发就是生病期间的一个夜里白掉的。说也奇怪,早上大家发现她忽地成了个发苍苍的人起,她的病也跟著好了。脸上慢慢有些人色后,却竟是个挺漂亮的女人。落到这步田地,大家有时忍不住背地里说她可正是合了红颜薄命这句话。

大约十年前,有个无名人氏投资买下“博爱老人院”,将之改名为现在的“安人安养院”。院内所有人全部迁移至新院址。它位在山腰上,占地千余坪。由于地处台湾最南方,即使冬天也冷不到哪儿去,风大些而已。

搬家那天,玉女向阿静开玩笑地说,“你还真有福气,一住二十年,住了两个新家了。”“博爱”后来景况好些,搬过一次,地方比原来大些,但跟“安人”比,则是小巫见大巫了。“听说那边可大著呢!房间大,院子大。还有客厅哩,里面听说还有电视哪。”

玉女作梦也想不到,院子是个百余坪的大草坪。

“在上面翻几十个觔斗也翻不完。”搬进来那天,妙铃咋著舌说。

客厅几乎和“博爱”的第二个家一样大,是用来接待访客的大厅。电视在娱乐厅内。

“天啊,简直跟在电影院看电影一样。”玉女对著三十二吋大萤幕瞪圆了眼睛。

另有个休闲间,老人们可在里面下棋,玩扑克。图书室里定期更换当期书报杂志。地下室是餐厅,采自助式,院内老人、员工都在那用餐。院里还聘有驻院医生和两名护士。二十四小时空调。

“比住大饭店还舒服哪。”玉女和妙铃异口同声赞道。

他们现在的薪水是过去的两倍。同时因为她们俩资格最老,做事勤奋,待人又好,两人都比其他员工多一笔每月奖励津贴。所有员工还享有劳保和退休金保障。

“真像在天堂。”

照顾老人仍是辛苦、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可是待遇好、环境好、福利好,没有人抱怨或想离开另谋他职。

院长还是老院长,韩昭容。不过大家都知道“安人”还有个幕后出钱的老板,只是谁也没见过这个人。

那个男人就是“安人”成立后,开始每个月定时来探望阿静。谁也不知他和阿静之间有什么关系。刚开始他们还看见他不断试图和她说话,后来大概明白了他是白费力气,便只是陪著她。不管她在扫地或擦桌子,拖地板,他都陪著。偶尔还是会嘀嘀咕咕,只不知对她说了什么。

有人好奇地问过院长。但是韩昭容除了他姓蓝,别的一无所知。

据他自己说,他是来南部洽公,顺便到海边散散心,至国家公园玩赏一番。结果他自饭店出来,不知不觉走到了山上,见山月复上有个外观十分壮观的建筑,便上来看看。

韩昭容那天正好在大厅,于是亲自带领他参观,这人谈吐、行止间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威严。他穿的是名牌休闲服,却从头到脚地既未休亦不闲。权势和气派,韩昭容那时发现,真是可以明明白白就显示于一个人的外表,而且不需要隆重的行头。

这位蓝先生对院内的设备仅仅略为过目。看他的堂堂相貌,韩昭容也不认为他有意以此为家,倒比较像关心慈善机构的企业家。他看得最仔细的是老人们的寝室和厨房。他就是在厨房里见到了正在洗菜的阿静。他端详了她好一会儿,平时对四周一切皆不大有反应的阿静,竟也看著他看了老半天,尽避表情、眼神都一般茫然。

之后蓝先生询问了关于阿静的事,韩昭容将她所知都告诉了他。本来院中老人的私人资料应列为个人隐秘,她身为院长,有责任也有义务保密。但阿静是个特例。韩昭容总希望有一天有她的亲朋好友认出她,或有个曾经认识她的人能见到她之后,去通知她的亲人有关她的去处。韩昭容总觉得阿静年轻,而且正常、清醒时,必定是个颇具姿色的女孩,沦落至此,应是有番可怜的遭遇。

然而蓝先生留下一张支票后即离去,此后将近十年,从无间断地每个月回来,每次临走当然亦不忘慷慨捐囊。韩昭容曾礼貌地询问他对阿静的特别关切。

“她长得很像我过去认识的一个人。”韩昭容刚升起一线希望,因他下一句话而破灭。“可惜她死了。死的时候还很年轻,得的是不治之症。”

***

她静坐在靠窗的椅子里,双手叠在腿上,坐姿安然。窗上的百叶窗是拉下来的,遮住了窗外的风景和阳光,但她无所谓。

她沉浸在冥思中的脸庞,漾著使她突然看上去年轻许多的神采,通常茫然的眸子闪著几近幸福的光芒。她的嘴角拉著甜甜的像似少女的羞涩笑意。

她的记忆坠入久远以前,也是一间把光线刻意遮掉的房间,他们每次见面都在那个房间。他总坚持把窗帘拉上,她便依著他。她什么都依著他,不顾一切地把什么都给了他,从来也没要求什么。几时见面都是他决定。他说来就来了,说走就急著非走不可。

那天,她留了他一下。

***

〝“我──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她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去拿提箱的情人,把身子转了过来。看著他英俊的脸,她漾开快乐的笑。有时候等著下次见面时,她想著他,就觉得心底溢满幸运和幸福。他一个外表堂堂的男人,居然喜欢上她这个乡下女孩。想到能和他厮守终生,为他生他的孩子,她喜不自抑。

“看著我傻笑什么?”他看看表,声音、表情都很焦急。“有话快说啊。”

“唔……”她红著脸低下头,轻声轻气地告诉他。“我有了。”

“有?有什么?”

“哎,俊毕。”她拉他的手贴向她月复部。“有这个了。”

像突然被烫著般,他迅速抽回手。“你怀孕了?”

听到他的口气,她头抬了起来。他的脸色发白。“怎么?”她怔怔问。“你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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