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随意,而正是因为太随意,随意得仿佛她根本不认识他这个人,令付千巧对她,有了几分揣测。
“有了!”穆纤云忽然叫起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让那个人露面。”
“什么办法?”身边的三个男人一起问她。
穆纤云双手拍了拍,望着他们,脸上忽然浮现出可称之为“诡异”的笑容。她努嘴示意大家看前方那群“无家可归”的女人,慢条斯理地说道:“若绮死了,醉梦轩没了。但,如果我们再建一个什么轩,然后——再出现一个和若绮长得相像的女人呢?”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格外地慢,同时,还别有深意地望了付千巧一眼。
而付千巧,在她这种很有“目的”的眼神注视下,忽然觉得后背发冷,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慢慢由心底滋生。
真的是不好的预感。
别临苑天的花魁死于非命,一堆废墟中,昔日的婀娜,只留下焦黑的狰狞面容。
红极一时的醉梦轩,飞来横祸,无缘无故起火,繁华背后,徒留惨淡凄凉。
这两件说大不小的事,被迅速加工,飞遍了南京城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又化为不同版本,越传越离谱,其中还夹带着或这或那的恐怖传闻,闹得各大花楼的老鸨和姑娘们惶恐不安,终日提心吊胆,无心接客。一时间,没有了秦淮河畔歌舞升平,整个城夜间骤然冷清不少。
赚钱重要,命更重要,姑娘们就是自己的摇钱树,丢掉一个好比剜了心头肉,老鸨们岂会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况且,自己又没有数十年前的楼外楼执事慕容倩影八面玲珑的能耐,所以啦,刀尖浪口上,暂且收敛是明智之举,待到风平浪静,再重振旗鼓也不迟嘛。
偏偏有人反其道而行之,不但没有丝毫罢手的意思,还大肆张扬,弄得人尽皆知。
南街的玉鼓酒楼,经营不善,生意一直冷冷清清,早就有意转让。可惜位置较为偏僻,意欲求购的人寥寥无几。前些时日,一直愁眉苦脸的老板忽然喜笑颜开,喝五唤六地搬家当,人去楼空。不久后,便有人隔三岔五地往里运东西,整个楼面被装饰一新。好事者纷纷揣摩,不知新来主人会将这里做何用途。
今日,乐声飘飘,鞭炮阵阵,彩狮舞动,绣带飘摇。直到新当家出现,围观众人才惊讶地发现,那居然是传闻中惨得不能再惨的醉梦轩老鸨。
“多谢各位来捧场。”老鸨笑眯眯地望着眼前表情不一的人,拍拍手,她身后蒙住招牌的缎布骤然落下,“玉鼓丽境”四个大字顿时呈现在大家的眼前。
“听说,这字可是穆王府的大公子、定威侯穆飞星题的呢。”人群中,有人小小声地在嘀咕。
“真的啊?”信息立即有人反馈,于是,这句话,一传十,十传百,立即泛滥成灾。
“各位爷们——”面对底下蠢蠢欲动的人群,老鸨卖力地拉开嗓子吆喝,“醉梦轩没了,我就开玉鼓丽境,保证场子比以前更好,姑娘比以前更美,伺候得比以前更周到。今日开张大吉,众位爷们只管进来,酒水一律对折,任你尽兴……”
二楼的纸窗忽然被推开,窗台前,尽是俏丽的姑娘掩嘴轻笑,风情万千。
人群一阵哗然,紧接着,开始有人络绎不绝地进入玉鼓丽境。
“走过不要错过——”老鸨忙着招呼,笑得合不拢嘴巴,“今日我可特别为大家准备了好戏,包君满意……”
金色穗带,八角帘挂;白色纱幔四面封闭,从二楼楼顶自然垂落,内中情形若隐若现。
大堂内座无虚席,皆等待着所谓的好戏上场。
蹦乐起,音符起落之间,舞妓鱼贯登场,旋转于纱幔中,素手牵动白纱,曼妙身段灵动,一颦一笑动人。
乐曲戛然而止,旋转的舞妓骤然停下舞步,双手平展,白纱在她们手中合拢,犹如一盏巨型的白色灯笼。
朦胧中,内中有人影出现,翩然降落,正在大家好奇之时,优美的歌声在楼内回旋不已——
“良辰美景月初上,牛郎织女遥相望,无花枝头哪堪折,玉鼓丽境待寻芳……”
温华细润的嗓音如三月雨露,丝丝舒畅,一曲终了,举座皆叹。
“如此佳音,当与昔日楼外楼的慕容倩影媲美。”有人痴迷下去,不免感慨。
舞妓赫然收手,白纱展开,露出歌者的庐山真面目。
极美的女子,茕茕孑立——冷冷的表情,对台下众人的惊叹,她只是投去了极为不耐烦一瞥。
乐声再度中止,舞妓的手放开,纱幔二度遮挡了台下惊艳的目光。只能看见女子拽住了先前滑落的布带,徐徐升起,最终消失了踪影。
惊鸿一瞥,也足以领教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风情。
“嬷嬷,嬷嬷——”终于有人回神,唏嘘不已,迫不及待地唤着老鸨,“你倒是在哪里寻来了这种绝色?出价一定很高吧?”
“你说千福?”老鸨望着眼前一帮失魂落魄的男人,得意不已,“岂止是高?我重金买下她坐镇玉鼓丽境,就是为了重振声威。”瞧着有人眼珠子转着还想说什么,她很有先见之明地制止,“抱歉,这位爷,千福她,只卖艺,不卖身。”
门被开了一条缝,一双眼睛偷偷地观察楼下的情形。
“只卖艺,不卖身……”门后,穆纤云一本正经地念叨,早就偷笑得不亦乐乎,“想不到嬷嬷装腔作势的功底还不错。”
“你看够了没有?”
一朵绢花扔过来,力道十足,落在她的脚边。穆纤云别过脸,看见了表情很是不快的“冷美人”。
这才记起,那边的人,已被自己冷落了许久,加之种种原因,可能正处在崩溃的边缘,急需有人安抚。
捡起绢花,穆纤云轻手轻脚地接近风暴圈,小心翼翼地站在“美人”身后,拔下她头上的簪子,一头青丝倾泻而下,羡慕红了她的眼睛。
“千福——”她唤出这个名字,偷觑铜镜中面色黑得像包公的人,忽然想笑,又立刻想起现在的时机不对,连忙低下头。
“有话就说,别磨磨蹭蹭。”
口气很恶劣,明摆着她再吞吞吐吐,极可能又有“意外”发生。
穆纤云迅速抬起头,以表自己的“诚恳”,孰料镜中那个即使蹙眉也千娇百媚的容颜实在太招摇,极力憋住的笑终于没止住,“扑哧”一声破了功。
完了!
“哈哈哈,千福——不不不,付千巧,你先别生气,听我解释,哈哈,哈哈……”糟了,糟了,怎么办?天地良心,她确实想要解释,无奈控制不了自己,直到眼泪笑出来了都无法停止。
“这就是你的解释?”望着面前笑得花枝乱颤的穆纤云,千福——男扮女装的付千巧恨不得拧断她的脖子,“你很得意,嗯?”
“哈哈——等等,等等!”眼见付千巧的脸由黑变绿,有将她杀之而后快的嫌疑,穆纤云朝后退了几步,使劲摆手,“可以原谅的,是不是?我这人笑容一向比常人多。”
“一样的。”付千巧凉凉地回答,“我这人,手也一向比较痒。”
“好了,我笑够了,还不行吗?”被这么一恐吓,再猖狂的笑,也只有灰飞烟灭的分了。穆纤云捧着笑得发疼的肚子,盯着一脸铁青的付千巧,片刻后,才说道:“其实你这扮相,挺好的……”
一把梳子凌空飞来,险些砸到她。
“解释,我在解释!”穆纤云跳到一边,躲到屏障后,只敢露出半张脸——真是,他就不能等她把话说完吗?“我是说,你表演得很成功,外面那群人,通通把你当作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