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有说完,他忽然瞪大了眼睛看面前的人。
方才的那一掌,力道很大,打在水君柔左脸颊上,打得她偏过了头。五个鲜红的指印啊现在她白净的面容上,帽子随着她的动作掉落,包裹在其中的柔顺青丝倾泻而下,披散在她的肩头。
呆愣着看了半晌,陈三才张狂地笑出声,“原来是个娘儿们,还真是俊俏。”
性别的秘密一旦被揭穿,一切的掩饰都没有必要。火辣辣的疼痛在脸上泛滥开来,水君柔抬头,偏西的落日,只留下余辉,看不真切。
“不理我?”看她淡然的反应,陈三从她的手中夺过她紧握的画轴。
仕女、花卉、山水……一幅幅的画卷在他的手中化为碎片,掉落在地上,蒙尘,不复原貌。
眼前,闪过似曾相识的画面,水君柔闭上了眼睛,咬紧了下唇,不言不语。
耳边仿佛有劲风拂过,脖子有些发凉,令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蓦然间,被人钳制住的肩膀忽然松懈,水君柔疑惑地睁眼,发现方才还凶神恶煞的三人已经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
太诡异了!她按住自己的肩膀,蹲子,手刚触上碎裂的画片,却立刻像是被火烧似的收回。
明珠蒙尘,清白不再……
耳边,又响起那个人的话语,让她的心,重重地被刺了一下。
“娘!”
有些遥远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恍惚地抬头,墙头上人影一晃,接着有人落在她的面前。由下自上,从华服落到俊美的面容,水君柔慢慢地站起身子,有些惊奇地看到一向怕生的水君皓被来人牵在手中。
“娘,这是花叔叔。刚才那三个坏蛋欺负你,是花叔叔出手教训他们的。”水君皓兴奋地对她说,牵着花弄影的手,眼中有无限的崇拜。
“君皓——”她想开口,却发现此时心中酸涩无比,难以成言。
“水夫人是吗?”花弄影打量她有些狼狈的模样,“在下花弄影,见天色已晚,你还未归家,君皓等得心急,所以冒昧地带他出来找你,还望夫人不要见怪。”
“水夫人?”她愣了愣,对他的称谓有些啼笑。好个谦谦君子啊,进退得宜,措词委婉,好心不提她方才不堪的遭遇。
“水夫人,你没事吧?”看她左边的脸颊高高地肿起,想来是受伤不轻。
“我不是水夫人。”她缓缓开口,却不是回答他的问题。拉过水君皓,为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君皓——随我姓。”她回答的声音很低,却有着异乎寻常的坚决。
“是我唐突了。”花弄影愣了一下,随即道歉。面前的女子弱质纤纤,眉宇中难见妇人的痕迹,很难想象她居然已经有了君皓这样一个七岁的儿子。
“无妨。”什么叫唐突呢?比这更不堪的她都忍受过,还有什么她会在意?“今日承蒙公子照顾小儿,方才又出手相救,实在多谢。”
“水姑娘多礼了。”花弄影及时地转变称呼,顺便打量她。她的长发如瀑,披散至腰际,面容秀美,肤色白皙。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却难掩周身所散发的书卷之气。这样的女子,合该是该养在深闺人未识,为何会迫于生计抛头露面在街头卖画?
水君柔垂下眼帘,避开他探询的目光,拉过水君皓,慢慢地从他的身边走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与他擦身而过之时,竟然觉得他身上有桂花香气的存在。
“娘!”拐出里巷,水君皓拉拉她的衣袖,轻声唤她。
“怎么了?”她停下脚步,低头看欲言又止的水君皓。
“我饿了。”小小的年纪,却也懂得了大人的艰辛,水君皓似难为情地开口。
“饿了么?娘这就回去给你做饭。”她笑了笑,有些心不在焉,随口接话。
“可是——”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水君皓回答得有些迟疑,“家里已经没有米粮了。”
罢要迈出的脚步因为水君皓的这句话而重新收回,她想起家中已然断炊,今日一幅画都没有卖出,半枚铜钱都没有赚到,拿什么来买米?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她连个持家的巧妇都算不上啊……
☆☆☆
看身旁熟睡的君皓,水君柔半支起身子,为他掖好被角,随后轻手轻脚地下地,走到水缸边,舀了一勺水,狠狠地灌下肚去。本来就没有吃什么东西,月复中已经饥肠辘辘,被冷水这样一刺激,她的胃,不由得绞痛起来。
捂着疼痛的胃,她咬咬牙——还好,至少感觉不是那么饿了。
今晚向好心的大娘讨了些碎米,骗君皓说自己已经吃过,好说歹说才让半信半疑的他吃完了不足一碗的米糠。轻轻地走到窗前,水君柔看着熟睡的水君皓,伸手模上他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蜡黄的脸蛋。
“娘,君皓不饿,真的不饿……”睡梦中的水君皓像是受到了什么惊扰,紧皱着眉头,不住地喃喃自语。
手在他的脸上停住,水君柔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心中警告自己不能落泪。
不可以哭!她的泪,早在七年前就流干了。
门外传来若有若无的声响,她心下一惊,离开床边,蹑手蹑脚地走到大门后,拿起靠在一边的木棍。
在黑暗中模索着,她慢慢地将手移向门闩,轻轻拉开一条缝隙,紧张地向外面张望。
院中的月光依稀,繁花锦簇,显得朦胧而美丽。迟疑了一下,她移步出门,紧紧捏着收在胸前的木棍,缓缓地走到花丛前站定。
周围很寂静,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是自己多疑了吧?水君柔松了一口气,回转身,却被眼前的人吓了一大跳,直觉地挥棒打去。
摈子被一只手握住,只轻轻地一扯,就月兑离了她掌心的控制。
“怎么是你?”水君柔抚着因为受惊吓而心跳不止的胸口,瞪着面前早就应该消失的男子,惊魂未定。有这样的人吗?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人的背后,真是吓死人不偿命。
“水姑娘以为是何人?”将手中的木棍放下,花弄影看眼前的人,轻笑问她。她的眼中,充满了太多指责的意味,就像他是一个不请自来的偷盗者。
“我以为是小偷。”水君柔退后了一步,避免与他太过接近。男人的身上会有桂花香吗?那样的味道太过于自然,不见人工雕琢的痕迹。
对于她的话,花弄影不置可否地笑笑。家徒四壁,她怕的,恐怕并不是小偷吧?
“你笑什么?”看他似有深意的笑容,就知道他根本晓得自己在防备着什么,却偏偏要多此一问,引他回答。
“我能笑什么?”花弄影随口问道,接着蹲子,仔细观察面前的花丛。
“你明知道我在提防那帮恶徒来报复——你,干什么?”水君柔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他弹指,一朵芍药的花瓣纷纷坠落,花枝也被连根拔起,顷刻之间,娇艳的花朵毁之殆尽,徒留残枝,惨不忍睹。
“我在做我该做的事情,你就当没有看见好了。”罪魁祸首不理会她的质问,回答得云淡风轻。
怎么可能当没看见?她又不是瞎子。看他又抬手,大有要毁掉这一片花海的趋势,顾不上避嫌,水君柔连忙抱住他的手臂,制止他的举动。
“水姑娘——”花弄影低头,看她因为愤怒而染红的双颊。
“你究竟在做什么!”对他毁花的行径震惊不已,又怕吵醒了房中睡熟的人,勉强压抑着自己的愤怒,水君柔低声叫喊。
“毁花。”花弄影拉下她的手臂,淡淡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