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医生把话说完,沉默的空气里,伯奇落空的心情仿佛还嗡嗡响着回音,在脑际萦绕不去,随后,死寂的室内发出一阵沙沙的纸声,和老旧椅子才会有的叽嗄声。窗外,庞大的医院在寂寥的夏末里静静矗着。淡淡的花香混合着刺鼻的药味,刺激人不得不放弃一线希望,清醒地接受事实。
一线希望压得屋里的空气凝重不堪。
有人心知肚明,有人却迷惘了。
伯奇将椅子往后一推,站起身来,静静地走到窗前.丹娜知道他正站在那里,透过窗户的玻璃,凝视着自己支离破碎的希望。
她一动也不动地站着,闷声不响。整个下午,两人都没说什么话,脆弱的感情再也腾不出任何言语的空间。自从安祥平静的日子变成了疯狂的社交应酬之后,他们自己不但没有真正享受到什么,反倒成了众人注目追逐的焦点,扮演着金童玉女的角色,最后每每弄到伯奇自己忍无可忍,象提宝贝行李似地,带着她奔逃回家。
回到家后,除了沉思忧愁,便是性。丹娜不再假藉其它漂亮的字眼虚掩、矫饰,让他们双双震憾心动的正是性!是遭刺伤的情感的止痛剂。
如今,为了医好她的眼睛,他们走过了无数医院,寻找了无数医生,疯狂的程度正如性一般不可控制,然而,却一样地徒劳无益。丹娜早巳确知那个必然的答案,只是,她承认伯奇有权自己去获知答案。
“很抱歉!”医生对伯奇致歉,好像他知道这个苏格兰汉几乎把病人当成自己了。“戴小姐的眼睛不可能看得见的。”
屋里的气氛快让人窒息了,空气凝止不动;飘浮的花香只让人作呕。伯奇深吸一口气,丹娜从中听到了愤怒和失望,也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也许会有别的医院、其他的医生……”
“不可能,马先生!”医生打断他的话,浓重的苏格兰声音里透露着些许怜悯;“绝不可能有其他答案的,不仅在爱登堡本地如此,你到世界任何地方都一样,绝不可能出现其他答案的。”
“可恶!布大夫……”
“接受事实吧!慢慢学着面对它!”
“不!”伯奇还在跟事实激烈地抗拒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布大夫面无表情地说着,这种事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碰到了。“回去吧广他督促道:“带这位漂亮的小姐回去吧!她这样一个国家跑过一个国家,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早就知道的答案,不管是精神上也好,上也好,她真的会累坏的。放弃吧!免得一心为她好,到头来反而伤害了她.”
“一定还会有法子的!”
“不可能的!为她想想,放弃吧!回你高原老家去,带她好好享受一下苏格兰的生活,不要成天待在医院里.让心情平静下来,珍惜你已有的幸福,你会发现,自己还是无比幸运的。”
伯奇从窗前转过身来,看着丹娜。她一脸平静,却显得憔悴。他第一次发现,对丹娜而言,这些检查是多么折腾人,一遍又一遍相同的结果是多么令人痛苦。然而,她却都毫无怨尤成地承担下来了。
她是为他而做。
所有的愤怒都消退了。那些满满的自信,一向自以为能够翻云覆雨,能够用钱买到一切的自信都枯竭了。他承认自己错了,一个残忍的错误。他憔悴地垂着肩,猛点头,承认自己的失败。
他走到丹娜跟前,伸手抚模她的脸庞,他看不到任何责备,看不到丝毫悲伤,只看到了不凡的勇气。顿时了解,即使他能永生不死,也绝对等不到一个理美的女人的。
布大夫的呼叫器哗哔响着,有人在找他了,他道了歉便先行离去,没再多说什么,但事实上,还能说什么呢?屋里只留下伯奇和丹娜独自品尝这痛苦的结果。
“你已经知道了!”他的手还托着她的脸颊,指头抚模着纤细、苍白的皮肤。
“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但是,为了配合我,你一直都在勉强自己!”
她伸手覆在他手背上,紧紧握住问道;“我眼睛看不见,有这么要紧吗?”
“不!”在他的指尖下,太阳穴的脉搏激烈地跳动着。“一点也不要紧。”
然而,两人并肩通过昏暗的长廊,走到阳光底下时,他知道自己在说谎。
爱丁堡是另了个转折的开端,他们似乎又回到了怡然自得的由园生活。然而,不论伯奇如何掩饰,终究还是难掩内心的苦恼。一个坚强的男人,似乎只有在毅力和判断力都受到了打击,才会表现出那般的苦恼。白天,他扮演一位殷勤和气的主人,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家园,生动有趣地描绘马氏亲族的聚落所在、历史沿革,以及,为了保卫家园而发生的各种战役。如果说,他白天里口若悬河,那么,到了晚上,当伯奇对自己的掩饰失去耐性后,他简直沉默得象块石头。大部份的夜晚,两人在空洞宽敞的餐厅里,一言不发地用过餐后,伯奇便很礼貌地告退,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留她一个人在餐厅。
当她对他的家园和同胞逐渐有了一番认识之后,她同时也发现,她爱的这个男人曾几何时竟成了个彬彬有礼的陌生人。
“绝不能如此继续下去!”丹娜来回踱步,心中暗暗起誓,而每晚例行的踱步早令她对这房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晚上都一个人过,一个人睡,而那位彬彬有礼的陌生人则把自己关在漆黑的房间里发愁、沉思。两人之间的隔阂象一道裂缝,逐日在加剧当中,一定得设法解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想要——不,她需要——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冒险家。这人尽避体贴仍不免有几分狂妄,既惹人恼怒却又令人着迷;和他在一起的生活虽然难得安宁,但是没有了他却寂寞茫然。
步出房门后,她早已知道自己正冒着极大的危险,也许今晚她赢了,也可能就此输掉。但除此她还有什么选择呢?她的心已经操控在伯奇手里,从他走进自己生命的那天起就已经如此了。
她挺直肩膀走进大厅。她知道到楼梯的距离有多远q也知道走几级的石阶可以到下层大厅,更熟知步下最后一阶再走六十三步,就可以到达伯奇的书房。
迸老的石板上,不知经过了多少马家先人的踩踏,其中有领主、.有家人、也有仆役,如今,她踩在上面,沉沉的脚步声幽幽地回响着,阴森逼人。其实她只要一拉铃就可以唤来仆人,不过时候已晚,他们都休息,了就算他们还没休息,她也不会叫的,因为,她要和伯奇单独在一起,不要别人打扰。走到大门前,她踌躇了一下,整整衣裳,心里担心伯奇会拒绝她,于是没有敲门,迳自走了进去。
房里很静,没有一点声音。一会儿,就听到了他粗嗄的喘息声,和冰块碰到杯壁的叮当作响。“你来这里做什么?”浓重的苏格兰腔让声音显得更混浊。
“我们需要谈一谈!”
“有必要吗?”冰块轻扣了杯子一声。“如果你是来说回家的事,这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们明天中午就走!”
她的手原本倚在门上,现在,她朝屋里走了进来。“我不是来和你商量回家的事!”
“那你是来商量什么的?”他的口气出奇的冷。
如今,她反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你是来责备我伤了你的自尊吗?”他又喝了一口,缓缓地吞下去。“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这么想,但我自己却一直深怀内疚,不管我怎么努力,愧疚总是浮在眼前,我真该死,一开始我就不该让这件事发生的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