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她便深深依恋着额娘,为了得到她的关爱,她好学、勤奋、讨喜,生于宫闱,她比谁都要力争上游,然而,努力进取并没为她带来所预期的母爱。
一直不愿承认自己在额娘眼中,只是颗棋子……
“真的不爱你、不要你的话,她何苦帮你贿赂精奇嬷嬷?”低叹间,祺申以拇指拭去她断落的泪珠,道出了她所不了解的事。
精奇嬷嬷是公主府内的最大管事,受皇帝之命执掌府中事务,同时也照顾着公主日常起居,其职责等同公主的另一个额娘。
她怔愣住,在泪眼蒙胧间,苦看他严肃的脸庞,一时难以明白他的言语。
“你没发现精奇嬷嬷从不过问你的事?”解读出她眼底的迷惘,他这才明了原来她并不晓得那些内情。“淑妃忧心你进府以后会被嬷嬷欺诈,因此她先行收买了嬷嬷,倾尽所有去讨好嬷嬷,就为了能让你在这儿过着平安自在的日子。”
难怪……嬷嬷从不管束她的行为,就算她镇日往锦园跑,嬷嬷也没拿封建道学那套来训诫她,别的公主要见上夫婿一面,都得撒财求嬷嬷通融,而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那样随意进出闺房,不需遭受每个公主都必然体验到的恶意敲诈。
从不知道额娘在她背后做了那么多,以往,她以为那是自己运气好,能碰上一个讲理的精奇嬷嬷,谁知道,原来这一切的顺利,全靠额娘的妥当张罗……
“有这样疼爱你的额娘,你还要恨她吗?”他轻问,在她恍然了悟的泪光中寻到了答案,稍微让他安下了心。
“我不懂……”她摇首悲泣,抹去怨恨的滢眸只剩一片脆弱的茫然。“既然疼爱我,为何又抛下我?我不懂,真的不懂……”
无法接受……她至今仍不能相信额娘居然会以这种方式离弃她,她不放弃她,可她,却先放弃了自己。
把她的泪容按进揪疼的胸怀里,祺申深深叹了口气。“临儿,别去探究额娘的做法,我们不是她,没办法理解她心中所想,你只要记得,她是如何疼爱着你。”
听罢,淳临心口苦透,释怀了恨,更深切的悲怆却汹涌而至,她放声痛哭着,在他稳固的臂膀间哑声低泣:“我不恨她……我爱她,好爱好爱她……”
爱之深,恨之切,她并不愿恨自己的额娘,就因为爱得太深太深……深到无法承受她把自己赶上绝路的自毁行为,更不能体谅她狠心抛下自己的决定,才会选择拿恨意来淡化哀痛、麻木情感,并企图以满腔的愤懑,淹没自己全盘的爱。
体会到她的爱母之心,祺申为她心酸,她所做的从不为个人荣耀,争取皇宠,建立地位,也只为淑妃一人,可见额娘的自寻短见,给她带来多大的打击和伤害。
“是我不好……明知道再也不能侍奉在侧,就该给额娘留个心月复……我怎么没替她想到那一层?”哽咽自责,她泪流不断,心中盈满了苦涩的懊悔。
纵然出阁了,额娘仍为她设想了那么多,反观她,出阁以后就没再为额娘做过半点事……
拥有这样的女儿,淑妃实在不该抛下的……他暗忖着,为她心疼得不能自已。
“别胡思乱想。”扶趄她的螓首,他看进她痛苦的泪瞳,狠狠拧紧了心弦。“即便安置了心月复也不尽然如你所愿,宫里的诡谲多变,你比我更清楚。”此刻,他不禁庆幸她早已撤离那块是非地,光想到她有可能面对的险境,已教他心惊肉眺。
紫禁城内遍布教人猝不及防的状况,在这样危机四伏的环境下生存本就不易,淳临明白那都是难以防范之事,但深重的愧疚仍围绕心问,把她压得难以喘息。
“答应我,不管有多伤心,也得振作起来。”他吻吻她湿润的眼角,黝黑的眸子泛着怜爱。“看着你颓丧度日的模样,你知道我有多心痛?额娘也不乐见你如此放弃自己,真的爱她,就该更坚强地活下去,别让她走了也要操心着你,懂吗?”
“对不起……”被他温暖有力的胸膛所拥抱,她哭着,不想这般软弱的,却又难以自制地要依赖着他。“我只是太难过了,我连额娘的最后一面也没看到……”
她不敢想像,不敢想像额娘是怎么孤独地死去……她只盼能陪她走上那段路,只望在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仍能在旁侍奉周全,让她不至于那般寂寞地离开……身为女儿,她连最基本的孝道也没尽到。
“临儿,你还有我。”搂紧了怀里柔弱的娇躯,祺申低沈的语音透出安定人心的力量,耐心抚慰她丧母的伤痕,亦承诺他绝不离开她。
含泪闭目,她枕在他的宽肩上,耳畔仍绕缠着他怜惜的声音,身躯仍与他的温暖相贴依偎,但她的内心,却依旧惶然不安。
是心底那道缺口蔓生出的藤藤伤痕,让她忘不了、也挣下开苦痛,想态意倚赖,想就这样躲藏在他的羽翼之下,却又有挥不掉的重重阴霾侵吞她的思绪……
同时,也崩断了她全盘的信心。
终曲拥抱
年假尚未结束,祺申便已卸下官服,抽身官场。
与他交情甚好的同僚无不扼腕,但也庆幸皇帝只将他革职,毕竟削爵最严重的惩治可至流放边疆,皇帝待他,是极大宽容了。
闻风而来的宋典,对昔日的左侍郎大人并无半句慰问,只急急重提开办书馆之事,瞧他那副热切的模样,宋书和方易中哭笑不得。
在宋典的怂恿下,祺申略一思量便颔首了。
再也不是当官食禄了,他也得做些事才能好好度日。
可在外忙着书馆的事,他的心却逗留在府第里,那里有他惦挂着的人儿。
隆冬方过,宫中传来查明谋害容妃真凶的消息,竟是众人意想不到的陶嫔,她先遣仆假充淑妃之名往太医院取得牛膝,再趁宁寿宫防守不严,换掉了容妃的安胎药。除掉容妃,也一举除去旧宠淑圮,其卑劣及狠毒使得皇帝怒涛震天,顾不得陶嫔乃户部右侍郎之女,皇帝即时下旨赐予白绫,陶嫔绞缢而亡。
真相水落石出的那天,他携着淳临进宫安排运送淑把遗体之事,却见皇帝早在里头焚香。
案女相见,不复以往的笑语亲昵,皇帝一迳沈默着,她也不开口感恩皇阿玛揪出真凶来还额娘一个清白,只冷冷地告知他,她决定了让额娘安身于故乡。
旁边的太监皆为她那近乎无礼的态度捏一把冷汗,但祺申知道她失去了额娘,已不在意失去更多了……包括皇帝的宠爱。
办妥丧事后,她也不再沈溺于悲怆中,并把生活导回了正轨,他知道只要淳临愿意,没什么可以难倒她,包裹在柔弱的外表下,她有令人折服的强韧性子。
时间紧促的关系,致使他们无法亲临浙江挑选墓地,这是她的遗憾。
“以后每年年假,我们都下江南拜祭额娘去。”
当他这般承诺时,她只是垂目浅笑,不直接回应他,素手握住了他的大掌,低声说了句:“谢谢你。”
她感激他为额娘奔走张罗、劳心尽孝,仅此而已。
靶觉到她那淡淡的疏离,他更看出她对自己筑起了心墙,不再让他轻易捉模她的心思。
隐约地,祺申意识到她对自己的不信任。
“额驸爷,那个……格格已经歇下了。”
阻挡欲进园门的男人,青绫一脸为难。
这是淳临的意思,再也不让祺申随意进出临安居。
“歇下了?”祺申皱眉,才酉时就歇下了?难不成……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