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你还有我……我不会丢弃你的,永不……”
听不进女儿那掺满疼惜的许诺,玉如只是摇首悲泣,不断想着皇上的模样,思念他曾说过的话,不愿相信这个让自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会这么狠心绝情……
她唯一的出路,就是返回延禧宫继续做他的女人,他把她眨为庶民,那跟赐她死罪有何差别?他抛弃她,就等同把她赶上绝路了呀!
不……她不要受那样的折磨,她绝不接受这样的安排!
“临儿,咱们得离开了。”
温润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她转头对祺申略一颔首,举手擦干泪,她放开了怀里羸弱的身躯。“额娘,再熬几天就可以出去了。”抚着面前这张憔悴的容颜,她纤洁的指头小心拭去额娘满脸狼藉的泪痕。“快过年了,今儿个都十五了,枫依早就准备好了陷火,你不知道,外头焰火的花样可多了……到时候,咱们一起燃放好不?”
美好的憧憬,欢腾的时节……玉如的心,瞬间绞成了一团。
她还能和女儿一起过年吗?心残缺了,许多事已不再圆满了,她还能团圆吗?
“我得走了,额娘要答应我,三餐得吃饱,别亏待自己,知道吗?”
得不到额娘的回应,只见她失去焦点的视线落在渺茫远方,淳临揪着心,将她扶往床榻,并取来棉被围住她单薄的身子,又抱了她好一会儿,方肯起身离去。
开启房门的咿呀响声教玉如猛然回首,看着淳临的背影越走越远,看着她就要消失眼前,她的心徒地一震——
“临儿……临儿!”如梦初醒地,她扯嗓高喊,跌跌撞撞地奔至女儿身前,她一把拥住了她,用她这辈子不曾有过的力道,使劲地、急切地搂紧爱女。
淳临一阵讶异,直至传来她身上慌乱的颤栗,她心一拧,本能地回搂比自己更瘦弱的腰肢。“额娘别怕,临儿很快就会回来接你,很快很快就可以出去了……你要等我,咱们还得准备过年呢。”
她的话,缓和不了玉如的情绪,反倒让她更为激动,像是害怕失去女儿似的,她拥抱的力劲毫不放松,益发紧拥的当下,承载太多凄苦的泪水,骤然决堤。
倾听肩上号哭着的声音,淳临竭力承担额娘所有的悲伤哀苦,顷刻之间,感觉自己的心,似也跟着进裂了开来。
“额娘不要哭、不要哭……”呜咽着请求额娘的坚强,淳临心如刀割,凌迟一样的灼痛渗进她每寸骨髓,痛得几能教人昏厥过去,但她没有软弱的权利,做女儿的无法倒下,只怕脆弱的额娘也会跟着崩溃。
抱住了她的人,却抱不住她被绝望噬蚀的灵魂,拥抱过最后的温暖,玉如在冰冷的暗房中静待黑暗再次占蚀目眶,渐渐地,她发现自己不那么伤心了。
霎时觉悟,一切无关信任,也不牵涉情爱,她不过是那攀高结贵的阿玛送他的礼物罢了……都几乎忘了,自己也曾被遗忘过、也曾这么孤单过、也曾在黑夜里茫然虚度过青春,困陷于漆黑的恐惧,被寂寞缠袭的滋味……她已经太热悉。
哭着,也笑着,断了希冀,未了尘缘,她穷尽血泪,对命运作出最后的反抗和报复……
第十章崩断
“额娘,临儿给你抱抱,你不要不开心,皇阿玛不陪你,临儿陪你嘛。”
“临儿乖,可是再怎么样,你以后都得嫁人,不可能黏额娘黏一翠予……”
“我不嫁了嘛,人家最喜欢额娘了,临儿嫁你好不好?”
“小傻瓜。”
“我才不傻哩,皇阿玛会做的,临儿也会做,我可以把做好的刺绣拿去卖,也可以把写好的书画拿去卖,咱们不靠皇阿玛的例银也能过活呀。”
“你……你打哪儿学来的?”
“书上都有写呀,原来很多东西都可以拿去换银子的喔。”
“临儿,听着,你学来的本领并非用于买卖上,才七岁的小人儿就满嘴铜臭,额娘听了会伤心、会生气,你希望我这么难过?”
“呀……额娘别生气,临儿不敢了……”
“真的乖,就把本领学好,让皇阿玛开怀了,额娘也会跟着开心。”
“嗯嗯嗯!我合。好好用功的。”
“临儿好乖,你最懂事了,额娘亲亲喔。”
“哈……临儿也要亲额娘,额娘也要乖乖的喔。”
“我睡多久了?”悠悠张目,淳临侧卧过来,慵懒地看着守在炕床边的男人,只记得自己见过额娘后,便在回程的轿子上合眼歇下了。
“快一个时辰了。”为她拉好丝被,祺申拨开她额前垂落的青丝,目光温柔而专注地瞅视她白皙的面容,连着三天的不眠担忧深深折腾着她,也把他的每寸心绪绷得死紧,即使已然松懈肩上重担,他心间仍为她隐隐泛着灼痛。
“我作梦了。”
“什么梦?”他浅笑着,眸中尽是宠溺。
“小时候的梦。”她微笑起来,却掩不住眉眼问疲惫的苦涩。“我向额娘讨抱抱、撒着娇,她就把我抱起来,还亲了亲我,那时候……真快乐。”
“你的模样一定很可爱。”轻抚她的腮帮子,他俯首,深邃的眸看进她泪湿的水眸。“没事的,再难熬的都过去了。”
不由自主往他宽厚的大掌挨过去,她眷恋他掌心的温暖。“申哥哥,对不起……”闭起眼,她叹息着逸出心中歉疚,下一瞬,即被他吻住了唇瓣。
他的吻,带着怜惜的抚慰,止住了她唇间嗫嚅的歉意,也按住了她心底连绵的不安。
“说什么抱歉?”他横抱起她的纤腰,将她纳进怀里。“都是我该做的事。”跟他客气什么?
冰凉的脸颊贴上他暖和的胸膛,她忘情地汲取属于他的温热气息,幽幽低叹了声,道:“王爷和福晋……一定很生气。”
削爵,那是件不得了的大事,祺申往后所承受的压力……她可想而知。
“我不在乎。”他握紧了她的小手,并挪至唇边轻啄。“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我不认同这话,携手同心才是我的做法,倘若今儿个出事的人换了是我,我相信……你也会在旁助我一臂之力的。”
透尽温情的话语触动着她的心,她立即红了眼眶。“我不会飞走,只会留在原地,和你并肩度过难关。”
她的回应,窝心极了,祺申不禁泛开笑容。“日后的闲言长语是避不了的,我不愿你对此心存歉意,别认为是你害了我,能和你共度难关,那是我的福气。”
盈盈水眸溢满了戚动,能够嫁给他,是她今生莫大的福气了。
淳临抱紧了他的腰身,动容道:“有夫如此,我运气真好。”换了别个,不一定能像他那样放开权势,协力营救她的额娘。
淡淡的语调却深深慽动着他,不自禁更拥紧了怀中娇躯,他心底有说不出的狂喜,她确是把他视为夫君的。
这时候,枫依进房送来晚膳,打断了两人的依偎。
“起来吃点东西。”他扶起了她,并挪来裘衣为她穿上。
双双步至桌前,门外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他俩抬眼一看,目光即对上撞门而进的一抹鲁莽身影。
大口喘着气,热雾不断从青绫嘴中吐出,她一脸张皇失措。
“怎么了?”步向青绫,淳临轻蹙秀眉。“瞧你慌张的,不会又——”
“格格!”握紧了主子的手,青绫着急的神情透出不忍,咬牙吞下仓皇,她哽咽道:“姚爷让灵儿出宫捎来消息,淑妃……自尽了。”
话才一落下,淳临霎时惨白了容颜,血色从她脸上迅速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