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教所有人震住了。
世祖皇帝的故事一直流传宫中,当年董鄂妃一死,他挥剑扬言要杀了所有人,若非孝庄文太后及时出面制止,所有人都得跟着董鄂妃陪葬了。
这么说,皇帝会生出诛杀淑妃的念头来泄愤,一点儿也不为过了。
“四皇叔的意思是……就算疑点重重,皇阿玛也要处死额娘?”颤声询问,侵入骨髓的寒意从她背脊窜遍全身,她冷得发抖,娇弱的身子,不受控地颤栗起来。
渗着请求的目光投射至他身上,他看着祺申深凝眉头,对他一再摇首,示意他该温叙其辞,但他无法办到,不想赋予侄女儿太多寄望,淑妃这场硬仗,难打。
“临丫头,只要是牵涉此事的人都不留活口,皇上认定了淑妃是凶手就不容他人置疑,他那脾气,你我向来清楚。”
“我该怎么办?四皇叔,我不晓得该怎么办了……”听着他把话给说死了,淳临的慌乱到了极点。她该怎么办才好?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额娘冤死!
“遵循你额驸的做法,就是求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求,记着,是求,没有任何辩白的余地,是冤了也要认了,只求皇上肯留你额娘一条活路,已属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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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静谧,只有烧得通红的火炉偶尔进发的细碎声响,被烘热的空气下见暖意,反倒凝着一股僵硬的冷沈,窒闷得教人难以喘息。
眯着鹰眸,皇帝睨视案前长跪下起的夫妇。“硬蹚这趟浑水,是铁了心要跟朕作对了?”久久不语的他,终开金口。
“皇阿玛,淳临没有忤逆您的意思,这回是额娘对不起您、更对不起容妃,但血浓于水,她终究是我的亲额娘,是我如何都割不断的血亲,请恕我无法袖手旁观……皇阿玛,求您能从宽处置,求您能宽容以待,求您能成全临儿……”
丢弃原则,也颠倒了是非,她卑微地乞求着,乞求她的皇阿玛能放过自己的额娘,她一直低着头,不正视皇阿玛,只怕自己的眼眸会泄漏太多的恨。
填满心湖的除了恨懑,更多的,是怆然的悲凉。
“成全?你额娘下毒手时可有想过这两个字?”咬牙低咆,他厉声训斥:“那样心如蛇蝎的人,你还敢护着?”白养了这个是非不分的女儿!
“皇上,请体谅临儿的护母之心,她不过是——”
“你住嘴!”燃起满腔愠怒,他离案步至祺申身前。“不像话的东西!贿赂守卫,带同临儿私会犯人,身为朝廷命官也敢放肆到此地步!你是执意要尝尝目无皇法的后果吗?”
“皇上,奴才该死,理当受罚,从无藐视圣训之意,如今犯错,是罪该万死,只求皇上能对淑妃开恩,可怜临儿的爱母心切。”说罢,诚恳一磕头。
“你以为这回朕会放过你吗?”怒目瞪视不知好歹的祺申,他扬声命令:“姚笙!暗令下去即拟诏书!乌雅·祺申行贿罪成,惩削其爵位,永不得封爵!”
三言两语,废掉了他将来显赫的地位和前途。
淳临的脸色一下子刷白了。她不要连累他,不要……
“皇阿玛,是淳临不好,害您生气,也害了额驸受罪……都是我的错……”哭着认错,她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而她的皇阿玛,只是撇首冷嗤。
想央求皇阿玛饶了他,甫兴此念,她的右手即被他紧紧握住;泪眼蒙胧地望向身旁同样跪求着的男人,她看到他眼中的毅然。
“救人要紧。”
轻若呢喃的四字却负千斤之重,他不容她为自己裹足不进,既是决定了毕力同心,就不惜任何代价也要保住淑妃。
他的坚定,支撑着她的勇气,也逼她摒除所有顾忌,她掐紧拳头,也勒紧了心酸。“额娘这回是错得离谱了……但请皇阿玛念及多年的情分,想想额娘从一而终的全心奉献,想想那个在天池水畔为您舞着的姑娘……您还记得吗?那个因为您的一句话而获得重生的姑娘,您拯救了她,也爱惜过她,更承诺照顾她一辈子……”
试图动之以情的话连着她的啜泣,让皇帝喉头一紧,过去的山盟海誓早化成烟,所谓的承诺,也不过是为尽兴欢好而耍的手段,他从不在乎玉如会认真以待。
他心知肚明,亏欠的何止一人?
但他只是个男人,一个拥有众多妻妾的男人,他没办法一视同仁,更不可能对任何一个女人公平,这对所有人而言,包括他,都是太奢求的妄想。
二哥,好不容易保住了容妃就该谢神灵佑了,听我的,别杀戮太甚,就当是为你们那个不幸的孩儿积德,怀恨解决不了问题,我不想看着你重蹈覆辙。
本来听不进去的谏言,如今,总算烙进了他的心坎。
要把对淳颐的忿怼延续至淳临身上吗?埋恨自己的亲骨肉,他并不快乐,这些年来,他恨着,也累着,已经筋疲力竭。
闭起眼,他隐起所有的疲惫,最终选择了听从四弟瑞亲王之言。
“待宗人府查明了一切,你就带着你的额娘滚出去!”冰冷的嗓调依旧无情,但赦免的意思,再清晰也不过了。
“叩谢皇阿玛!叩谢皇阿玛!”连忙磕头,她脸上一阵悲欢交错,喜悦的泪滑进嘴里,她尝透苦涩,心仍痛着无法雪冤,但只要额娘活着就好。
他一迳沈默着,随她猛磕着头,祺申看不下去,马上起来拥住了她,不断在她耳边温言抚慰,面前的鹣鲽情深刺痛了他的眼,黯下眸,他默然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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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进入宗人府,这回,他们多了瑞亲王的帮忙。
一直守在暗房苦等消息的玉如,看见淳临来了,干瘪的唇马上焕出欣喜的笑。
“我可以回延禧宫了?”等了三天,她知道女儿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看着她眸中殷切的期盼,淳临咽下梗在喉间的苦水,勉强挤出安抚的笑。“额娘,咱们不回延禧宫了,再过几天,我会带你出去,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
“你说什么?”蓦然推开了她,玉如愕然不已。“你再说一遍。”
暗自深呼口气,淳临望进她惊愕的眼底,水眸泛现恻隐的泪光。“额娘,延禧宫……咱们是回不去了……”纵有万般不忍,也不得不吐出实情。
回不去?怎么会?那是她二十二岁的生辰礼物,那是皇上对她百般宠爱的缱蜷依据,那是她将终老瞑目之地……回不去了?回下去了吗?
玉如怔住,继而脸一白,颤颤巍巍地倒了下去。“他不信我……还是不信我……”哑声低喃,她面如死灰,更形枯槁的双目只剩一片绝望。
“额娘,今后我会照顾你、爱护你,你再也不必受这种苦……”抱紧额娘孱赢的身子,她咬牙立下承诺,发誓下让她再受半点委屈,她会让额娘活得比从前更好。
然而,女儿满满的关爱却无力抚平她淌血的创口,她只是失神地流泪,苍白的唇办不住轻喃:“他不要我了……”来得凶猛而残酷的认知,彻底击溃了她仅存的意志,她目光空洞,浑身虚软,意识混沌,只知自己不想活了,真不想活了……
别为那个不爱你的男人心痛,别为那个无情的男人伤心,不值,千万个不值!
好想用力摇醒额娘,好想把心底的愤恨吼叫出来,但当额娘的低泣渐渐转化成嘶哑干涩的嚎哭,淳临却只能抱牢额娘的心碎,与额娘一同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