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幽兰,有香盈畔。
魂归伊人,灯火阑珊。
此情未待成追忆,纵使回首也阑珊,
叹,叹,叹。”
这精短的三十三个字,从他口中一唱三叹地吟颂出来,带着幽幽的遗憾和能穿透人心的伤感,让她的睫毛一颤,眼眶又滚落一串泪珠。
“你心中是有我的,是吗?”简依人紧紧抓着他的手,焦急地望着他的脸,恳切地想得到一个回答,仿佛她这一生就只为了等待他这一句回答,仿佛只要他回答出那个答案,她便死也无憾。
朱世弘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另一只手则轻轻抚模她的脸颊,虽是笑着,却有说不出来的苦涩,“你要做世文的妻了,这个答案……重要吗?”
她吸了吸鼻子,坚定地点头,“重要。”
他依旧笑着,目光怜惜且无奈,像是看到一个倔强而幼稚的孩子在拼命索讨根本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有你。”
嘴唇张阖,他直说了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却像一道阳光,让她本来暗淡灰败的脸色一下子就灿烂了起来,整个人都光彩动人得仿佛可以照亮周围的一切。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满足了。”
见她掀开被子要下床,他连忙抓住她的胳膊,急问:“你要做什么?”
“我要走了,四殿下刚才说了,你最近有很多麻烦,如果让人知道我掉进湖里还住到你的寝宫,肯定会给你惹麻烦的。”她看着身上已经换过的衣服,“我今晚本来说要去承恩宫和容妃住的,但我现在这样子是不能见到她了,只好找借口先瞒过去……”
倏地,朱世弘从后面抱住她,唇角紧紧贴着她的鬓发,“你不想问我,为什么不和世文争你吗?”
简依人一顿,眼睫又垂下去,“就算我问了也没有意义,你不争……我也不能逼你。”
他岂会听不出她声音里的幽怨,但他只能叹口气柔声道:“我不争,是因为世文自小身体就不好,我不想伤他的心。他从小到大,没有像喜欢你这样投入地去喜欢别的女孩子,也没去争过什么东西。他……时日不多,我这个做兄长的不能亲手送他入黄泉。”
她一惊,“世文的身体有那么差吗?”
“嗯,他出生之后身体就一直很弱,太医诊断过,说他可能活不过十八岁,如今他已经快十六岁了……我们谁都不知道他还能留下多久。”
简依人咬着唇,从没有想过,那个一天到晚对着自己灿烂微笑的男孩子,竟然距离死亡如此地近。既然如此,又有谁能忍心伤他的一片痴情?可是、可是,为什么要拿去交换的是自己一生的幸福?
她凄苦地笑着,摇摇头,曼声吟道:“天意难违,情不能负。此生已死,再无归途。愿化作东风随云去,月宫亦有断肠苦。”她转过身,抚模着他的眉心皱痕,含着泪,一字字念出,“输,输,输……”
窗外有杜鹃鸣叫,寒风萧萧,衬得屋内外一片悲凉。她靠近他怀中,再没有力气多说一个字了。
一盏烛火被窗外透进的寒风打灭,但朱世弘低沉自齿间逸出的声音,却透出一丝坚决——
“不,现在言输,为时尚早。”
第6章(1)
一年后——
蔚然湖上微风徐徐,正开得浓艳的荷花真应了那句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湖上一艘小船分花拨叶地缓缓前行,船上有名宫装丽人正引导着方向,同时挽起宽大的袖口,露出纤纤玉臂,从众多的花叶之中选取最美丽的那一枝,轻轻折下放到船头。
岸边,一张石桌的两旁分坐着十几岁的俊秀少年,左边那人一袭华美紫衣,容颜俊秀精致犹如女子,手中拿着一个空的酒杯,不住翻动那空杯,嘴角的笑容似有似无的,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笑些什么。
忽地他停了手,将酒杯放到桌上,探直了身子凑到另一边的少年面前,笑眯眯地问:“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在想王摩诘的那句诗——‘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
一直专注地望着船上那名丽人的白衣少年闻言不禁红了脸,慌乱地收回眼神,举起面前已经凉了的茶遮掩,一边喝一边说:“四弟又拿我打趣了。”
“成亲都已经一年了,天天看还看不腻啊?”朱世澜促狭道。
朱世文瞥了弟弟一眼,忽然笑他,“等四弟有朝一日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便能理解什么叫情有独钟了。”
他诧异地眨眨眼,“哎呀,我们乖巧的三皇子终于也学会了斗嘴了,看来我教有方啊。”
装作没听见,朱世文站起身走到湖畔,双手圈在嘴边,大声喊道:“依人,快上岸吧!天太热了,小心中暑!”
船上的简依人举着一枝荷花遥遥向他招手,然后对摇桨的宫女说了句话,船开始向岸边靠过来。待小船停稳,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上岸,岸边的他急忙伸手扶住她。
“太医昨天说,父皇这两天心烦口干,肺火虚盛,我亲手采了些莲子,一会儿叫御膳房给父皇做一碗清心莲子羹。”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莲蓬剥开给他看,“这些白莲子就是直接吃,味道也是很好的,只是要先剥掉里面最苦的心,才会吃到清香的甜味。”
他好奇地凑过去看,“我以前都是在饭菜里吃到莲子,还真没有这样吃过。”
朱世澜在旁笑道:“嫂子亲手剥一个喂他,他不就知道了?”
简依人撇撇嘴,“四殿下又说些不得体的话了,这堂堂的皇宫内院,您叫我们成为别人口中的笑话吗?”
“剥个莲子吃而已,怎么就成了笑话?又不像二殿下……”
听到他提到二哥,朱世文急忙转回头问:“对了,我今早去向父皇请安时,看父皇脸色很不好,听说是和二哥有关?二哥又惹出什么事让父皇不高兴了?”
朱世澜耸耸肩,“还能惹什么大事?你二哥最近很喜欢去那秦楼楚馆闲逛,还写些旖旎之词让那些青楼女子唱得人尽皆知,陛下能不生气吗?”
“二哥这一年是怎么了?越来越……不守礼教了。”朱世文叹道:“他平时那么忙,好不容易找到他,想与他谈心,他却都避开我,说什么我年纪还小不懂事。但我好歹也是成了亲的人了,也算是个大人了吧?就算不能为他分忧,至少能听他说说心事,总是亲兄弟,能帮他的,我一定尽全力去帮,他却偏偏小看我……”
“他也不是小看你,只是不想让你为难而已。说到底,你二哥还不是因为和太子意见不合又只能忍气呑声而自暴自弃?你不理朝政,能帮他的地方有限,他和你说了也没用。”
“怎么知道一定没用?要不然你和我说说?”
见他一脸诚恳,朱世澜看看四周,“这里风大,借着风声,咱们说的话难保不会传到别人耳里,你若真想知道,咱们就去你宫里,我再慢慢说给你听。”
“好。”朱世文拉着他就走,回头看到简依人还站在原地,问道:“依人,你还不回宫吗?”
她微笑着摇摇头,用手指着被宫女提放到旁边的篮子,“我还要挑一下这些莲蓬莲花,挑最好的花送给容妃娘娘,再挑些最好的莲蓬送到御膳房,都办妥了我再回宫去。”
“那好,你早些回来,别累着了。这里风大,你去御花园那边的凉亭坐吧,小心别受凉了。”他不放心地殷殷嘱咐一番,才和朱世澜并肩离开。
简依人理了理被风吹得微乱的头发,提着篮子走向不远处的御花园角门,对随侍的宫女吩咐,“你们先回宫照顾王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