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夕依旧静静地听,并无特别惊喜之色。“这些事情大人自行拿捏就好。新朝初立,朕只要人才。”
说到这里,张宗府倒迟疑了一下,又斟酌半天才说道:“要说人才,倒是还有一个,因为来历有点特殊,所以微臣拿不准是否让他参加今年的科举。”
“什么人?”
“说是锦州孙文科的同乡。此人博学多才,品学出众,难得又很谦恭,没有半点骄傲之气。但是他是刚从西岳迁到东岳来住,未曾参加之前的初选,所以没有参考资格,只怕要等下次了。”
皇甫夕不以为意的道:“若真的是个人才,大人可以开个特例给他。为朝廷做事,还要等时候吗?那人叫什么?”
说到名字,张宗府笑道:“此人姓唐,名可怀。微臣刚听刑部王大人说,有个犯人和他同名同姓,真是天下之事无不出一个『巧』字。”
一直波澜不兴的眼波突然像被石子投进,溅起了星光一样的涟漪,皇甫夕月兑口问道:“这个唐可怀……长什么样子?”
张宗府比划着,“身量不高,比微臣要矮上一个头吧,面容清秀,骨骼纤细,气度平和……是个挺俊的青年。”
大殿之上一片死寂,皇上的沉默让他狐疑地没有再说下去,不知道陛下心中想的是什么。
冷不防的,皇甫夕从旁边的一个画轴瓶里抽出一卷画轴,刷地一下拉开,沉声问:“你看看那人像不像画里的人?”
张宗府凑过去细细一看,失声道:“还真有八九分相似,只是这画中的人是个女子啊!难道……”
皇甫夕一抬手,止住了他几乎月兑口而出的猜测。
一抹诡谲的笑隐隐爬上皇甫夕的唇角,那笑容隐密得让一旁的张宗府瞧了心惊胆战,可他眼中却又荡漾着春水般的柔波。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现在相信古人的话确实有道理。
不必去查证了,他已经可以认定这个唐可怀的真实身份。
他曾有无数种关于她下落的猜测,但万万没想到,这个小女人会如此大胆。
这样也好,不必他再费心费力地去找,只要学那姜太公钓鱼,等着她自行咬住色一钩,浮出水面即可。这个女人啊……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她可知她丢下他,选择走的这条路该有多么危险?
真想给她点教训,让她懂得害怕和后悔。
但是……又着实不忍。
在她一个人苦苦地、孤独地过了这四年之后,在她独自一人苦撑着家中人祸灾劫的情形之下,在她若知道弟弟死讯将陷入悲痛中之际,他又怎能再给她增添更重的打击?
懊爱她了。
他是如此迫切地希望两人再见面的那一刻,快点到来!
唐可怡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她成功地让张宗府大人注意到她的才学,也编造了一个不能参考的理由,张大人表示愿意为她想个办法。
两日之后,她得到了准确的消息——由张大人作保,她可以破格参加今年的科考,这让她欣喜若狂。一家小客栈里,用身边仅有的一点钱租了个最小的房间,试着写了几篇文章。她记得藏书楼中有一卷书,就叫《东岳科举实录》,其中记录了东岳有史以来朝中历代科举考试中的优秀文章,她试着模仿那些文章的文体和格式。练习了几篇之后,虽然自觉把握不大,但应该已有了一搏的自信和机会。
没想到这晚,张大人突然派人来接她,说要把她接到张府去住。她暗自吃惊,连忙婉拒,岂知到了再晚些的时候,张大人竟然亲自前来,坚持要她搬到张府。
张宗府话说得非常诚恳,“我是为朝廷选拔人才,如今你从西岳来到我东岳,就是将人都托付给本朝。这样的赤诚之心,若是让你住在这样的小客栈里,本官于心不忍。”
唐可怡感动之外,心有不解,“大人好意学生心领,只是明日就是大考之期,今日我若住到大人府上,倘若日后我高中皇榜,就算别人不说,我自己也会心中不安,怕是另有原因,大人的一世英名只怕也要毁在学生手上,这是学生万万承受不起的。”
张宗府见说她不动,只好嘱咐店家为她准备暖手炉及热水,随时备她使用。
唐可怡连声道着谢,将他一直送出店门,送上了马车。入车之后,他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恭敬地对着车中的另一人躬身行礼,直到那人点头,他才靠着门坐下。
“说不动她?”皇甫夕挑起了眉,但模样倒也没多惊讶。
“她很执拗,坚持不跟我回府,说是怕断送了我的清誉。”
他笑了笑,“她,老为别人着想,宁可让自己苦着。J”
张宗府迟疑着,小声问道:“陛下,真的要让她参加今科比试?这件事若是被人发现,揭露出来,可是本朝的一大丑闻了。”
“什么丑闻?中原的花木兰、孟丽君,难道不值得后世称颂?虽然有些荒唐,处理得当也是一段佳话,你还怕朕会秋后找你算帐?”
张宗府笑道:“那倒不怕,只是微臣愚钝,实在不懂陛下为何要这样安排?若是她弟弟果有冤情,陛下只要直接下旨昭雪即可。”
“因为……这是我欠她的。”
黑暗中,皇甫夕低低的倾诉,面前坐着的人不是张宗府,而是唐可怡。
猜到了她的目的,也知道了她现在的住处,他实在不忍见她窝身在这个简陋的小客栈里,所以特意命令张宗府以他的名义将她接到环境更好的张府去安顿。只可惜,一番美意被她拒绝了。看来想要宠爱她,只有等她今科皇榜高中后再说了。
按照殿试规定,最后一试,会由他这皇帝亲自出席面试最后入选的诸位举子,定出前三甲人选。
那时候,他们就避无可避地要见面了。
那一刻,她会有怎样的表情,震惊?恐惧?惊慌?愤怒?还是……无从想起,又万分好奇,因此,热烈期盼!
唐可怡惴惴不安地入闱场应考,考完之后长出一口气。试题没有她想象的那样难,她是第一个交卷的人,紧接着出考场的是那天将她带入张府的恩人,锦州举子孙文科。
两个人都想找个地方休息,孙文科提议去旁边一家小茶楼喝茶,唐可怡也从善如流。进了茶楼,坐下后,他的表情依然很兴奋。“听说今科殿试改了地点,原本是在天圣坛,今年改到了卧龙宫,直接到皇宫内面圣。”
唐可怡一楞。去卧龙宫?可是宫内有那么多的太监宫女都认得她啊,她的身份岂不是要立刻暴露?
孙文科犹自兴奋得喋喋不休,“当今陛下非常年轻,但听说脾气有些古怪,不好相处,满朝文武现在都怕了他,不知道是个怎样的人物。J
她不自觉地喃喃响应,“他以前是个挺让宫里皇室伤心头疼的邪王,据说先帝还想将他流放海外。”
他不解地看着她,“唐贤弟虽然是西岳人,但是对我们东岳皇宫里的事情倒是知之甚详。”
她暗自一惊,赶紧敷衍过去,“道听途说而已。东岳西岳相隔不远,这些皇室秘闻最是街头巷尾百姓喜欢议论的话题。”
“说起来啊,唐贤弟你是西岳哪里人?我倒觉得你说话的口音和我们东岳更像呢。”
唐可怡忙解释道:“我娘是东岳人,我的口音多学自娘亲,所以让孙兄听着有些耳熟吧。”
“难怪难怪。”孙文科不疑有他,继续笑着喝茶。
她却惊出一身冷汗。自己虽然小心谨慎,但难免会在细节露出马脚,幸好这个孙文科是个心地朴实的书呆子,才没有留意到她言词中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