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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的灯 第30页

作者:华严

“寒假里他没去看过你?”王眉贞问。

“不听说回宁波去了吗?”

“连信也没有?”

我咬住下唇摇摇头。

“唉,我真是不大懂。”她惋惜地叹息一声。

我用手撑住面颊,努力地忍住不让眼泪落下来。

厅里可真是一分钟也不得安静,同学们高声言笑,穿梭似地在人们地椅前椅后挤来挤去。我看到了陈元珍,站在教育系主任的台子旁。一套鹅黄色紧身短大衣和旗袍裙刺耀人的眼,头上包着一块黄绸巾,打一只蝴蝶结在头顶上,和武侠小说里的江湖女侠一样。她的嘴巴兔子样地闪动个不停,夹杂着有节奏的一阵又一阵的笑声,扭动着全身好像在跳肚皮舞。

“嗨,你们两个人怎么孤零零的在这儿呀?”一只鹰爪搭在王眉贞地肩膀上。

王眉贞没好气,说:“你倒数数看这厅里一共多少人,什么叫孤零零的?”

王一川扮鬼脸,说:“我是说,你知道,你们的保镖怎么都不见了呀?”

王眉贞不理会,他已经一坐在我们旁边一个男同学的写字板上,把人家的卡片和钢笔都压住。

“喂,你怎么了,王一川?”那同学抗议。

“没关系,你和你的女朋友合一块用用。”

“岂有此理!”那同学抽去写字板上的东西,和他身旁的女同学一同到别处去了。

“他的父亲在我父亲厂里做事的。”王一川的大拇指向后一翘得意地说。边把那空椅子挪进坐下,一双脚笔直地伸向我的椅子底下来,我张大眼睛向他一瞪,便忙缩了去。

“蜜斯凌,让我看看你选的是什么课?”他地头摇摆着,骆驼背的鼻子上有滴墨水,成了他身上唯一的书香气。

我的课程目录把卡片遮去一大半,他的猪眼睛眨呀眨呀,问道:

“莎士比亚一门你总该选上的了,是不是?”

我说上学期已经修过了。

“我也念过的,单单RomeoAndJuliet这一篇就够我想了五六天。但是,那结局可真是太差劲,两个人都死去又有什么意思?你知道,尤其是那Juliet,年轻轻的长得又那么漂亮,说话甜蜜蜜的教人从心底喜欢起。最后那一死,海棠春睡般的。Romeo那柄刀向胸中一插,哎——哟——”

王眉贞忍不住笑了。我知道她不但笑他那怪表情,还想到近日轰动全市的电影:《罗密欧和朱丽叶》。如果我再问王一川莎士比亚集中的另一个故事,他一定会瞠目不知所答;但我既懒得多话,也不以戳穿别人的纸老虎为乐。

忽然,他凑近我来,低声问道:

“蜜斯凌,近来你有什么心事吗?你的人眼睛惨兮兮的,和Juliet的一模一样。”

“王一川,呢几时见过莎士比亚笔下的Juliet呀!你说那女主角长得和凌净华像不像?看过没有?嗯?没看过我请客!”他说到“请客”两个字时,全部的自信心又都恢复了。

“我们都看过了!”王眉贞还在笑。

“哦,那么……对了,我差点儿忘了一件事,我家的一座好大的别墅已经盖好了。”他拿手一比,打着旁边一个男同学的头。“就在龙华那边,桃花也快要开了。你知道,呃,别墅里全部最新的设备:酒吧间、弹子房、音乐厅、游泳池,色色俱全,应有尽有。”他的右手切菜刀一样的一句一下地切过去。“蜜斯凌,到我别墅里去玩玩一定对你有益的,一定会使你这惨兮兮的眼睛快乐起来。你知道,同学们在批评说,看了你的眼睛,怪动心的哩,呃,就象《魂断蓝桥》一样。”

“王一川,我看你真是满肚子的电影经了。还有什么可以搬出来用的?呃?Hamlet?”王眉贞问。

“你说谁?谁叫Hamlet?”他问。

“我叫Hamlet!”那个被他打着头的男同学说。

“少捣蛋好吧?”他向那个男同学,“这明明是哪一个外国籍同学的名字。”

“是呀。”王眉贞忍住笑,“他说和你一道上过莎士比亚课的。”

“哦,哦,也许他注意过我,我可不注意他的。你知道,同学们个个都注意我,嘻嘻嘻,但是我不喜欢和外国籍的同学打交道,他们身上都有一股羊骚气。”

“老天呀!她问你的是你看过《王子复仇记》这部电影没有呀!”那男同学说。

“《王子复仇记》?当然罗,怎么会没有看过?那简直太动人了。记得我上莎士比亚课的时候,呃……呃……”他大约记起来了,呃了半天,呃不下去。

“现在你记得谁叫Hamlet了吧!”那男同学笑着说。

王一川的脸色像猪肝,双脚一跺立起身来,向厅的那边大声地吆喝过去道:“余在勇,把我的卡片领齐了没有?”

钟楼前面的桃花又开得灿烂了。我追念以往的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地日子,这是不到今天境地不能领悟得到的。

祖母说:人的一生离不了“苦”,得不到时受渴求的苦,得到时受怕失的苦,失去时受痛心的苦。

我问她:“女乃女乃,您这一生受过多少苦?”

“和所有的人类一样的分得我的一份苦。”

“又来了,不会多一些或是少一些?”

“孩子,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痛苦比别人多,快乐比人少。其实,上天是最公平的,贫穷的人为一餐愁,国王皇后为大宴会不够理想而不高兴。如果一个人不知道寻求发自本心的快乐,世上将没有一个快乐的人。”

“女乃女乃,我不喜欢受苦,如果做人便是受苦,我情愿不要做人。”

“孩子,祈求上天给你智慧,只有智慧才能使人月兑离苦恼。”

智慧由“定”得来,祖母说:“定”由“戒”得来。每一门宗教都有诫条,要世人第一摒除去凡俗的贪欲;愚昧的人以为凡欲的满足是无上的享乐,却不知道尘世的享乐像糖衣的毒药,给人的害处比益处多。生活在混浊的人世的人们,如生活在混浊的水底,如果心中能定,自然四肢轻松升浮上来。水面上的境界,便是大智慧的境界,那不是沉溺浊水中的人,能够想象得到的。

当年,二十多岁的祖母带领着两个幼儿,住在那贫苦的渔村里。也就是同一的村庄,如今我的父亲,在教育着儿时友伴们的子子孙孙。十六岁的多宝姊帮同祖母做针线活,向邻居的渔人换得鲜鱼,再换回日常用品和白米。

祖母出身富家,不曾过惯苦日子,一旦遇着贫困,一样的恬静知足。她镇日操劳,夜间油灯如豆,为孩子们缝纫补缀,当她熄了油灯,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心中想的是:

“这一刻我要入睡了,谁不和我一样?日光带走了白昼的一切,苦难和欢乐;全世界的人们都在梦境中,有谁愚昧地怨叹谁比谁得到更好的梦?梦境有尽,生路无涯!一片一段的梦,织成终生的梦,梦幻越过我的身,哪能在我的心上刻下了斑痕?!”

祖母抱着她的得了急病的小儿子,步行到一里以外的镇中去求医。当她到达医生的诊所,小叔父的呼吸已经停止了。她仍旧抱着走回家,一路上星斗满天。屋后一片竹林,她月兑上的棉衣裹住小尸体,掘了一个三尺多深的土坑,埋好她挚爱的小儿子。她平静地返回小屋中,为踢去棉被的父亲盖好被。多宝姐醒来了,问就医的小叔父怎么样,祖母答道:

“死了。”

多宝姐掩面痛哭失声,祖母走近拍拍她的肩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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