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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的灯 第9页

作者:华严

一盘一碗的菜肴陆续上来了。王一川站在林斌背后,双手捏住林斌的肩,十个鹰爪似的指头只一收,像要粉碎人家地肩骨;林斌皱着眉,回给他一个肉不随皮的笑。王眉贞瞅了我一眼,伸出筷子便夹炒猪肝。其余三位显然对来客一点不恭维,视若无睹的只管开始吃东西。这时一阵风,一股直贯脑门的香水味,大家的鼻子不约而同地喷着,像一群发性的马儿一样得。王一川的感觉并不灵,拖来一把圆凳便加入我们这圈子中;那颗脑袋开始摇摆,猩红色的领结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开始对和他并不相熟的秦同强和水越,作那名闻全校的自我介绍:这一次总算很难得,只说到他是某某业大王的独生子为止。

大家继续吃东西,却像闻到一个臭蛋地气味般的懊恼着。

跑堂的添来一副碗筷,王一川头手并用地摇着,用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京片子”说道:

“甭!甭!”

别人听起来明明就是“笨!笨!”那跑堂的到底也给“笨”走了。王眉贞忍不住要笑,桌上的人都没有笑意,只好低头喝牛尾汤。王一川伸长脖子把桌上的菜看一遍,不以为然的摇头和习惯性的摇头,合在一起大摇一通道:

“这儿的菜太坏了,太坏了,这怎么可以吃的呢?”

“怎么,你不是也来这儿吃的吗?”张若白问。

“我?哪里?你知道,我刚才想到南京路新雅去的。那儿地方好,宽敞、干净、富丽堂皇,几碗菜烧得简直好透了。路程远一点,反正我有车子,上第五节课也来得及。你知道,虽然我的父亲是华懋、国际的大股东,但是那两家的菜我早就吃腻了。今天因为有个同学找我商量一些事,他的父亲在我家工厂做事,大前天闯了一个大祸。你知道,他要我为他对我父亲说几句好话,这就无论如何要请我来这儿吃一餐饭。哼,这算是什么菜馆嘛!通心粉简直像蛔虫,炒猪肝的原料是旧鞋底,黄鱼羹不折不扣的拌浓鼻涕……”

“够了,够了,请你不要再说下去了。”张若白大声打断了他。

“哈哈哈……”王一川恶作剧地笑眯了眼睛。那颗脑袋还在摇,大约是摇得久了,受了“动者恒动”定律的影响;或者他还要继续讲话,像汽车引擎一样,一时不必停火。

“对了,蜜斯凌,那天你答应让我请你吃一顿饭的呀!明天中午怎么样?你们几个人如果有兴趣,我可以请你们一道去。你知道,就是新雅,最上等的广东菜馆!”

“非常谢谢。但是,我这个最下等的广西人没有空。”张若白冷冷地说。

“附议!”林斌举起一只手,嘴角上挂下一条面。

“那也没有什么关系!蜜斯王,你们可以去的,是不是?”王一川的浮动不定的眸子斜着,“蜜斯王,我告诉你,新雅的广东点心样样好!我敢打赌,如果你吃过那儿的鸡包,还愿意吃这儿的蹩脚货,那才奇怪哩!”

“不见得吧!”王眉贞刚吃完一个蒸包,这时干脆用手再抓一个,算是第四个。

“说定了。”王一川头一昂,右手的大拇指和中指摩擦出一个响声说,“明天中午十二点十分整,你们在哪儿等我呢,秦同强?”

“你还是问主客吧!”秦同强望了我一眼说。

“对了,真该问她。”王一川搔搔头皮,“蜜斯凌,你们几个人到校门口找我那辆红色的轿车好吗?”

“明天午后没有课,眉贞和我都用不着在学校里吃中饭的。”我笨拙得不知道怎样声明自己从来不曾答应过他什么。

“嗤!”他笑着脖子一缩,唾沫从齿缝中切切实实地喷出来,“可又来了,记得你说下午没课便不在学校里吃午饭,但我上个星期二午后五点钟左右,明明看见你和张若白在校园里散步。后来一路骑脚踏车回家,两辆车子靠得那么近,唧唧哝哝的话说不完,我的车子在后面尽向你们打招呼也没有人理会。”

“那是上个星期一的下午,你记错了。”我说。

“那么就是后天的中午,星期三下午你有课的。”王一川说。

“那……不行的——我已经和一位同学约好了。”我结结巴巴地说了一个谎。

“谁?张若白吗?”他居然像个审判长。

“不是。”

“他吗?”他指住水越。

我还不曾答,水越点点头说:“是的。”

“让我作东吧!”王一川大模大样地说。奇怪的是,这时他的头倒不摇了。

“对不起,这和我的自尊心大有关系。”

“那么,让我参加好不好?”

“我很抱歉。第一,我没有足够的钱请一个以上的人;其次,我当然不能请在最上等的大饭店,我也许只选一间比这儿更小的地方。你知道,那儿的菜你怎么能够吃得下呢?”

王眉贞忍住笑,一块丝帕在鼻头上揉来揉去的,这时又开始假咳嗽。我也差一些笑出来,因为水越把王一川的口头禅“你知道”,学得神似到可以叫绝的地步。

“那么,下个星期一中午怎么样?蜜斯凌,再也没有什么好推辞了吧!”王一川厉声说。

“下个星期一还有整整的一个星期,也许那时候你会来一个你经常因此旷课的伤风、感冒,还有头痛什么的,再说吧!”张若白说。

王眉贞立刻要放声大笑出来,但我暗里拧一下她的大腿。王一川像只斗败的公鸡,小眼睛几乎从眼眶中射出,下巴在发抖,跟着钟摆坠般的头,可怖极了。

秦同强笑着为我加来一个蒸包子,我说:

“再给我一个吧!”

王一川的牙根挫了挫,语言不清地说:

“蜜斯凌吃得好开心呀!”

“当然,好朋友们大家聚在一起。”吃了不少东西的林斌这时开口说。

“她从来没有把我当个好朋友看待!”

“天呀!王一川。”王眉贞笑着,“别说得那么酸溜溜的好吗?”

我站起身来,大家也都站起来。秦同强呼唤跑堂的要账单,果然张若白已经付清了。

大家走出餐馆,走回学校里,看到王一川走开,王眉贞便埋怨我害得他们一顿饭吃得太不卫生。秦同强为我抱不平,说又不是我去把王一川唤来的。王眉贞笑着说:

“你知道什么嘛,每次王一川见到凌净华,就像苍蝇见了蜜糖,要赶赶不走,想逃逃不开。既然没办法奈何苍蝇,至好对蜜糖发牢骚了。”

“哼!像这样讨厌的人也真是少见,我真想好好地研究一番他的心理状态。”林斌说。

“你要研究我可以供给你资料,”王眉贞说,“真是个无奇不有哩!但我怕说出来时你们一定不相信,又要说我糟蹋你们尊贵的男人;好在男人就给糟蹋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你们都不像我们女人样的小心眼儿。”

“眉贞,你的器量真比净华小多了,你看她一点都不计较,你偏偏还要唠叨。如果她还在计较,必定不会答应水越星期三中午的邀约的。”张若白说。

水越在那边笑,王眉贞也明明知道他当时不过帮我圆谎和解围,却故意笑着说道:“张若白,你的器量也不见得比我宽敞呀!你不是也有过‘唧唧哝哝地说着话’的机会了吗?何必计较他们这顿午餐呢?”

大家分手后,王眉贞和我直向大草坪奔去。远远看见音乐课的陈教授飘着蓝布大褂的下摆走上台阶,便脚底加速度,尾随着走入大礼堂。前面长椅上已经坐满了人,陈教授上了讲坛,王眉贞和我也已依着后排的空位子坐下。这是一门最受欢迎的课程,陈教授妙语如珠,又最懂得青年男女的心理,三言两语,胜过说对口相声的。然后他弹一回钢琴,教我们一些悦耳的歌曲,一个学分给了,大家都何乐不为?所以这课里同学特别多,多得没有一间教室容纳得下,只好在大礼堂里。这时候,这位肥胖得近于违背艺术家气质的中年人,又有意无意的嘴唇动了几下,两百多的男女同学又爆出哄堂的笑声。有人说:上这一课得到的实惠实在少;有人说:人生难得是欢乐,能有机会放声大笑,不是对身心都有益处吗?好,天地间有阴阳,人世上的一切也不能单向一面看,既然选上这一课,好好的欣赏它的好处吧。大家笑停了,只有王眉贞还在擦眼泪。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笑的是什么,我自己心里闹客满,再没有多余的地方来接受别的。其实,我只能够说我觉得很烦闷,又说不出什么太大的理由。午饭时发生的事在脑里缠绕不去,我又不愿意想到王一川,他们不会把我和这“小老板”联想在一起吧?记得第一次他递给我一首“诗”,那是六七个月以前的事了。那天我下了课去找王眉贞,她和他在同一间教室里上中国教育史的课。第二天我在校园里走着时,后面有人气喘吁吁地赶上来,就是王一川。我还记得他给我的题名“一笑”的杰作。他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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