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曲谱,蓝小玉诧异地回头,睁大眼,“这些我知道呀,我这不就在努力了?”
望着那张稚女敕的绝美容颜,梅姊的心又拧了一下。
要怎样才能保护她不受情爱之苦?出身歌楼这样浑浊的场所,又该怎样让她远离坎坷的宿命?貌美又有才的少女,是不是注定要比别人辛苦?
“梅姊,梅姊?”蓝小玉见她一直不响应,有些急了,“我真的会改,你别生我的气,我会认真练唱,也会对客人和颜悦色,不再胡闹了——”
说到后来,大眼睛里全是惶恐,嗓音也发抖了。
梅姊虽是心疼,口气还是淡淡的,“知道就好,这会儿闯的祸还小,给你一点警惕。要是你这莽撞个性不改掉,以后吃亏的,可还是你自己。”
“我知道了嘛。”结果她都拉下脸、大着胆子去道了歉之后,回来居然还是得听训?最近这一阵子,怎么兰姨、梅姊都跟以往不大一样了?
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了些微的不同,慢慢的在转变。
十六岁……真的这么特别吗?女子一到十六,似乎好多好多的转变会一夕之间发生,从小泵娘成了大姑娘,从孩子成了大人……
她辨不清自己的感觉,是期待,是恐慌,还是有点心慌意乱——
抱起了琵琶,她轻轻开始弹奏、吟唱。梅姊在一旁聆听指导之际,也把琴声玉嗓中蕴藏的幽微心思给听了进去。
小玉……又进步了。
这小泵娘自己不知道,但她的前途成就,将会是不可限量啊……
***
第2章(2)
羊大任虽然每日都想再去黄莺楼,却迟迟无法成行。
毕竟歌楼、妓院这样的地方,对他来说,还是很陌生,加上他也不是富贵人家出身,虽考了功名,却还没任官,身上没有多余银子可以挥霍。所以虽然心向往之,却始终不曾再造访。
每日从刑部读完书回来,总刻意走同样的路,在布庄附近,也会不自觉的放慢脚步,暗暗期盼着能再遇上佳人;而每日总是失望地踏着夕阳离去。稍有空暇,便绕到河畔踯躅流连,驻足仰望对岸的堂皇门面,希望能有清风带来一丝那天籁般的清甜歌声。
“这不是羊探花吗?”一个突兀的嗓音响起,把在河边独自流连的羊大任从向往出神中给打醒。“不是听说你都在认真读书?怎么,也会来花街柳巷这等地方闲逛?”
羊大任脸上一热,有些汗颜地回头,才发现说话者是几位之前常聚会喝酒的友伴。他们全着一身华丽讲究打扮,个个都是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
这一阵子,佳公子们已经不大来找他;刚放榜之际饮宴庆贺时常见面,但久而久之就发现彼此兴趣不大合拍,公子们也嫌羊大任书呆气重,老是在读书,聊起来没味道,玩乐时就不会找他了。
“这么巧,你们也来河边散步?”羊大任客气寒暄。
鲍子们闻言,噗哧全笑了。谁这种时候来河边散步哪?又不是像他这样的书呆子!当然是来寻欢作乐的!
“我们来听曲儿。你不忙回去的话,一起来嘛。”想起上回书呆子就已经出过糗了,逗得大家挺乐,这回正好巧遇,说什么也不放他走了。
“这个——”羊大任迟疑着。
“别这个那个了,跟大姑娘一样!来来,一起来,别啰唆了!”
羊大任不及推托,真的给簇拥着拉进了黄莺楼的大门。
“李公子、陈公子、杜公子!欢迎欢迎,好久没来了呢。这边请——”才一进去,莺声燕语的招呼声立刻传来,无比的悦耳。
“咦,羊公子!”本来就很甜的招呼声突然拔高,“这不是羊公子吗?这才是真正的稀客!”
“快来看,是羊公子哪!”
鲍子们见姑娘们对羊大任如此另眼相看,自然有些吃味,故意酸酸地问:“羊公子这么受欢迎呀?怎么回事?你们喜欢书呆子?”
泵娘们掩着嘴笑,都不肯多说,但殷勤程度可就明显不同了。进了迎宾的花厅之后,嘘寒问暖、奉茶倒酒,招呼得可热闹。
“不成不成,瑶红,你给羊公子倒的酒比我的多。”
“是呀,春紫姑娘,怎么点心全给羊公子选,不给我选呢?”
众家公子半真半假地抱怨着,逗得姑娘们全咯咯娇笑,气氛热闹极了。而羊大任虽然温文微笑着响应,却有点心神不属。他忍不住一直往门口瞄,满心期盼能看到那个窈窕身影——
泵娘们全都是极灵巧伶俐的,见羊大任这闪神的模样,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当下就笑得更神秘了。
“今儿个有贵客来,人家是京城首富,专程来听小玉唱歌的,羊公子可能要再等一会儿了。”春紫趁着帮他倒酒,顺便细声解释。
“我不是——”越描越黑。
“原来是想看小玉姑娘!”友伴们全哄笑起来,“上回丢脸还不够,书呆子还想见小玉姑娘?不怕被她在背后取笑吗?”
羊大任还不及反应,春紫、瑶红等姑娘都同声抗议:“小玉才不会!”
“那是你们黄莺楼规矩好,不会明着取笑,暗地里一定都会的嘛。”
“真的不会,羊公子,你别听他们的!”
众人一来一往的拌嘴,吵得正热闹时,兰姨带着蓝小玉进来了。
抬眼,两人的视线一撞上,都迅速别开了头,心头卜通卜通乱跳了起来。幸好屋子里闹烘烘的,没人注意到——
不过当然,逃不过兰姨的一双利目。
当下兰姨没有说什么,只是盈盈笑着跟这些年轻公子一一招呼寒暄。到了羊大任这儿,兰姨不着痕迹地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模样儿是俊俏,不过年纪尚轻,还看不出什么端倪;衣服颜色式样都很朴素,料子也普通,若不是一股书卷气加上进士身分,这羊公子大概就是个标准穷书生,连黄莺楼的大门都进不来。
当下她也淡淡的,随口问:“羊公子好久没来了,想必是饮宴应酬太多,没时间来听歌了吧?”
“不,最近都在读书——”果然一开口就是书呆子气。
“还读什么书呀,不是都考上进士了吗?”蓝小玉忍不住插嘴。
她嗓音还是悦耳极了,令羊大任悠然神往。好一会儿才回神,温和解释:“进士还要考过春关,才能任官职。我今年没考过,要准备明年再考。”
“哦!”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瞟了他一眼。
“人家可是特别来看你的,小玉姑娘!”
“是呀,我们抓到他在外头河岸边流连忘返,书都不读了,只想来听你唱歌呢!”
被这么一闹,两人又都是不约而同地红了脸。一双水汪汪的美眸流转,偷看了兰姨一眼,像是怕被发现似的。
兰姨怎可能看不出来?少女怀春,这本是天经地义,但羊大任这人——
“既然如此,那就让小玉唱两首曲儿,慰劳各位读书辛苦吧。”兰姨淡淡地说,“公子们别客气,想听什么,尽避说。”
“让羊公子点嘛!”
“说得是,就让他点曲好了!”
众人热心提议,其实心里都暗暗等着看笑话。
羊大任这乡下来的书呆子,哪懂风花雪月、丝竹乐曲?要是点出什么俚俗乡唱,那场面就尴尬了!他们也就又有笑话可看了。
只见羊大任不卑不亢,却又极诚恳地望着蓝小玉说:“这个我不懂,还请小玉姑娘赐教。”
堂堂一个进士,居然要歌伎“赐教”?众人像在看戏一般,全都忍笑忍得快内伤:明日一定要大肆宣扬,羊大任真是奇葩!
蓝小玉却毫不在意,她点点头,抱起了琵琶,轻拨了两下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