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霜怔忡在他的话里。
“上路啦!如霜姑娘,不能再耽搁。”郑宽驾着马车朝后方喊。
“来了。”
没想到三爷是这般年轻精明的人。尔雅俊逸,丰神俊朗--这意料之外的状况,倒让她一时失了神。
原本推想他是个中年商贾,想藉由他的庇佑保护,逃离这贪瘠的北方。待做个几年工,挣得了足够的钱,便自营生计。
她有充分的信心,她的刺绣针黹,在江南一带仍少有人比,这双巧手做些女红,养活自个儿不成问题。
可是现下--
三爷内蕴意会的眼神,细密幽微的心思,令她意乱心慌。
他懂她,完全明了她的想法,光凭她听到的那两段话,就足以证明他其实是个可怕的男人。
她孤注一掷的以自身为赌,会不会太过冲动?
有这样的主子是幸抑或不幸?双手环抱住自己,白如霜看向坐在一旁快乐地哼着山歌的郑宽,不禁迷惘。
*****
“郑大哥,我帮你。”如霜协助郑宽卸下货物。
“谢谢你,如霜姑娘。不好意思,一时疏忽,竟然把食粮塞在最里层,麻烦你了。还有,以后叫我郑宽就好,虽然长你几岁,这一声大哥听起来还是挺别扭的。”郑宽模模头,腼腆地说。
“那你也唤我如霜。”她浅浅一笑。
“喔--好。”他痴傻出神。
路上有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陪伴在侧,他真幸福。这趟旅程的辛劳都化成了甜蜜--
“咳!”杜叔伦出声打破郑宽的白日梦。
他莞尔地看着发楞的郑宽,这家伙被如霜迷住,眼神痴痴地随着她转,忘了他这个主子还站在一旁等他拿饮食。
如霜魅力真大。
“呃--三爷,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回过神的郑宽赶紧把防水毡拿出来铺在地上,让主子坐。
“你哟--”杜叔伦摇摇头,潇洒就座。
“我来。”接过郑宽手上的油纸包,如霜走向杜叔伦身畔,“三爷,这是馒头、豆饼和清酒,您慢用。”
将食物摆在杜叔伦随手可及处,如霜恭敬地立在一旁。
瞄一眼如霜,他狡黠地开口:“你也叫我叔伦吧,虽然长你几岁,这一声三爷听起来还是挺别扭的。”
“三爷!”郑宽面红耳赤。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拿他的话当笑柄,这下糗大了。
如霜则是楞楞地望着杜叔伦,而后神情一凛,
“礼不可废,三爷。”
他就知道如霜会回他这句话。模模鼻子,杜叔伦乖乖吃大饼。
不过,左右站着两尊门神看他吃东西,实在令人食不下咽。
“你们也坐下吧,别拘礼,杵在那儿我食不知味。”
郑宽高兴地坐在他身边,啃着馒头配水喝,“如霜,你也坐呀,快点吃饱好赶路。”
“不,你们先吃,我不饿。”她还是站在杜叔伦身旁,替他添酒加菜。
杜叔伦盯着毕恭毕敬、行礼如仪的如霜好一会儿,然后拿起酒瓶站起身,“我吃饱了,到前面休息,上路时叫我。”
“是,三爷。”郑宽口齿含糊地回答。
走出一段距离,他转身看向低头默默撕着馒头吃的如霜。蓝天、绿野、俏佳人,这荒僻的草原,因为她的出现,而变得赏心悦目,令人心旷神怡。
不过--他长得很骇人吗?否则为何见到他的真面目后,如霜就失去了先前的伶牙俐齿,只会简短应答,静默做事?
是不是他不在身畔,她才能露出轻松自然的神态?
想到这儿,不知怎地,入喉的酒竟涩了起来。
*****
与杜家主仆同行投宿的第一晚,如霜就遇到了难题。
“什么!只剩一间房?”郑宽低嚷。
“客官,小的没诓你,真的只剩最后一间雅房。现在时局乱,逃难的人多,小店天天客满,来晚了有钱还租不到呢!不快点下决定的话,若没地方睡可别怪我没提醒。”掌柜捻着八字胡对郑宽斜睨道。
“这--”两男一女三个人,一间房怎么睡?郑宽十分头大。
“掌柜的,有没有上房?”客栈门口走进一队商旅,浩浩荡荡约莫二十来人。
“只剩一--”
“那间房我们要了。”杜叔伦当机立断拿出碎银。
“呃--是。抱歉,诸位大爷,本店已客满。”掌柜对着来客赔笑致歉。
“天杀的!两间客栈都客满,我们今晚睡哪儿?”商旅众人生气地离去。
三爷真是英明,手脚真快。郑宽崇敬地看着他。
“等你蘑菇完,咱们就要以天为幕、以地为床了--机灵点。”
“是、是。”
“小二,麻烦带路。马厩内的马请--”
“客官,小的知道,牧草绝对是最好的。”
“谢谢。看到没?”
“三爷,郑宽学到了。”
如霜跟在后头,静静听着他们主仆俩的对话。
三爷对待郑宽和蔼亲切,他们的感情不像东家与仆佣,倒似手足亲人。或许,三爷没她想象中可怕--
“噢--”她撞到一堵坚硬肉墙,鼻头好痛。
“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鼻子没事吧?我看看。”
三爷靠她靠得好近,她可以清楚看到他翕动纤长微翘的睫毛、挺直的鼻梁、饱含笑意的嘴唇--
“又失神了?”杜叔伦对着如霜微笑眨眼。
“啊--我没事,谢谢三爷关心。”如霜面颊酡红,低首娇羞不已。
她怎能对着三爷发呆?还被他瞧见,他可是她的主子!
杜叔伦含笑瞅着羞答答的如霜,让她脸更红、心更慌,不知所措的头都快点到地上去。
“不逗你了,到楼下用膳。今晚床让你睡,我打地铺。”他转身下楼。
“三爷!这怎么可以!不合礼数。”如霜情急地要跟上杜叔伦,脚步一个颠踬,忘却前头是楼梯,向前扑飞。
“小心!”回头的他适巧接住她下坠的身子,抱个满怀。
撞击的力量,让他的身体直退到柱子前才止住冲劲。
激越的心跳声在如霜耳畔响着。这--是她的还是三爷的?
“有没有吓着?”杜叔伦轻声地问。
摇着头,如霜惊悸地说不出话来。
她好香、好软,抱起来的感觉与他如此契合,他几乎要感谢上苍安排的意外,如果时间就此停滞--
偏偏,杀风景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
“你们没事吧?刚才真惊险!还好三爷接到了如霜,不然,如霜肯定摔得鼻青脸肿。”郑宽走上来,看向站在转角的两人。
哎,佳人羞怯离去,望着空荡荡的胸怀,杜叔伦若有所失。
郑宽被他瞪得莫名其妙。
呃--吃饭吧。
*****
“三爷睡床,郑宽卧躺椅,我打地铺。”如霜说。
杜叔伦摇首,“如霜睡床,郑宽卧躺椅,我打地铺。”
“不对!三爷睡床,如霜睡躺椅,我打地铺。”郑宽道。
三人为了今晚该怎么睡,已争论快一个时辰。
气氛僵持不下。
“如霜是姑娘家理当睡床;郑宽驾车需要体力,躺椅较舒服;我打地铺明儿个还可在车上补眠,这很合情理。”杜叔伦想不透这两个人怎么这么驴。
“三爷是尊贵之躯,怎可窝在地上?所以,当然是我打地铺。我已经很习惯了。”如霜温婉地解释。
只要有遮风蔽雨的地方,她就能随遇而安。
“如霜,虽然你是姑娘家,但三爷是咱们的主子,所以委屈你卧躺椅。我窝地板一样很好入眠。”郑宽坚持。
再这样谈下去,今晚大伙都甭睡。
“我们表决。”如霜提议。
郑宽和杜叔伦齐望向她。
“赞成三爷睡床的举手。”
如霜和郑宽同时举起右手。
“三爷,您睡床。”
杜叔伦无声哂笑。倔强的如霜,他已知接下来郑宽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