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沛。”裳于晨突然叫住弟弟,上前几步一把抱住弟弟。良久,他长叹口气,道:“你看,你都快和我一般高了。”说着,他放开弟弟,笑着抬手拂乱了他额前的发丝。
“大皇兄!”渝沛再也抑制不住的眼泪流了满面。
“回去告诉母后,我很好,皇姐很好。”他抹了把弟弟的泪,道,“渝沛,我知道你现在懵然,但总有一天你会懂兄姐的。不许哭了,记住皇兄的话。去吧,渝沛,回家吧。”他不再多说,向前轻推了推弟弟,挥挥手。
终于,渝沛抽泣着转身离开。
裳于晨走回船上,示意船家开船,他则一动不动地立在船尾,望着城门的方向。远远的,但见城门外一阵骚乱,接着官兵、百姓黑压压地跪拜了一片。他轻轻一笑,对着夜空深深地吸进口气,再缓缓吐出,双手罩上面容用力抹了一下,这才转身步入船舱。
“你在干吗?”一进船舱便见贤儿大包小包地收拾细软,竟然连船舱内的茶碗、茶壶都不放过。
“停船,我要下船。”贤儿将最后一个包裹牢牢地打上死结,接着喊道,“船家,你船上的物件太旧了,小扮我帮你带走处理掉,你别忘找裳大爷要银子买新的!”拖着—串大大小小的包裹旁若无人地向外挪,却被一堵没长眼的“白墙”堵在了舱口。
“怎么?你没和那小子一起走?”她往左边钻。
“为何要走?”一闪身,他挡住她。
“你走不走是裳爷您的事,我走不走是小扮我自己的事,回见!”她往右侧挪。
“到底怎么回事?”他伸臂截住她,“别停船,接着开!”感觉到船身真的在向岸边靠拢,他大喝道。
船身轻轻一颤,复又向前开去。
“喂!停下!停船啊,我要下船!”
“不许走!”他看着她,低声道,“你忘了你的责任?你收了我的订银。”
“我的责任?裳于晨!”她仰起脸瞪视他,怒道,“我收了你的银子,自有保护你的责任,但谁准你任意拿我取乐了?我没有责任逗裳爷开心吧!”无聊时随便逗弄她,他拿她当猫狗吗?不对,比这严重得多!她好歹也算个姑娘家,他随便拿她的终身开玩笑,将来他若故意传出去,她还混不混了!
“取乐?”他别开头,看向别处,低喃着重复。
“别以为收了你的银子,你就可以随便拿我终身大事逗闷子!我是喜欢钱,可好歹也要点姑娘家的面子!你实在太过分、太无聊、太缺德、太欠扁、太——哎呀,干吗?”她慷慨激昂地历数他的可恶,控诉未完却被他忽然转过来的脸吓了一跳。
裳于晨转过头来定定地注视贤儿,正色道:“今日我说的……若是真的呢?”
“啊?”贤儿傻傻地眨眼。
“我想对你说——”他顿了下,接着缓缓开口对她轻诉,“我是真的。”
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她,他愣忡了。她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奇异感觉,却又无论怎样也想不到为何自己会有如此感受。再认识她久些,便开始被她的一颦一笑所侵蚀、感染,被她的一举一动所牵引、收服。她是那么开朗、雀跃、调皮、俏喜……她就像一只可爱小巧的雀鸟,活跃、忙碌地飞旋在他周围。
今日,他本想做些什么、说些什么让渝沛死心,可当自己的话出口,却发现每一个字都那么自然、真实,就像它们早已罗列在心中。是否为了防止她展开翅膀飞离自己,是否为了防止其他男子发现这只小鸟儿的美丽,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把她据为己有了?是的,原来,他早已小心翼翼地把她收藏在心内,他将她藏得太深太深,深到无迹可寻,深到险些忽略了她。
一直以为对她只是单纯的喜欢,这份喜欢晶莹、透明,没有任何杂繁欲念。直到这次受伤,直到渝沛想要“抢走”
她,他才开始重新审视这份“喜欢”。也许,在不知不觉间,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比如——他的“喜欢”……该责怪自己对感情太过迟钝,居然事到如今才开始察觉。
“咣——当——乒一一乓——”
贤儿手中包裹接二连三地向地面砸去。
“怦、怦怦怦——”
这是什么声音?是她的心发出来的?她没有听错,他说……他是真的……他是真的!等等,这家伙捉弄她的技巧已经练就得炉火纯青了,不行,不能上当!绝不能让他下一刻捂着肚子指着她鼻子笑她“又上当了”!
乱了节奏的心跳声让贤儿方寸大乱、手足无措、心神不宁——
忽然,“砰”的一声响,船身剧烈晃动起来,裳于晨迅速伸臂揽过贤儿,却无法在晃动下保持平衡,他的背脊重重地撞向舱板,发出沉闷的响声,随后,他抱着她缓缓滑坐在甲板上。
未完全长好的伤口开始隐隐撕痛,他极轻地申吟了声。
“你怎么样?怎么样?”贤儿从他怀中矫捷地翻身趴起,半跪在地,急问道。
“还好——”他吸了口气,接道,“但你的手若能移开些,大概会更好。”
贤儿低头,原来她一手正紧紧地揪着他胸前的衣服,而另一手则重重压在他曾受伤的地方。
“贤儿,我的袍子很贵。”他扬起唇,笑得莫测。
“嘿嘿嘿——”她连忙放开双手,谄媚地帮他整理衣袍。
“方才你的手压到我的伤口,疼得要命,也不知道刚长上的新肉是不是撕裂了……”他纠紧的浓眉在向她证明事态很严重。
“嘿嘿嘿——”想赖上她?贤儿赶忙收起手背在身后,再不敢碰他。
“我该要你赔我。”他看着她,缓缓地坐直身体,语气似假还真。
“没钱!没钱!”果然开口要银子了!贤儿鼻尖开始冒汗,紧张地握紧双拳,一个不稳跌坐在地,她边大叫着边向后蹭,想与他拉开距离。
“你的确该‘陪’我。”他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向前探身,伸臂握住她撑在甲板上的手臂。
“我说过我没银子!”他这回怎么这么小气,再逼她赔钱就干脆一掌劈晕他!
“银子?”他轻轻一笑,不着痕迹地挨近她,接道,“那东西,我不要。”
他停坐在她身侧,收敛起笑意,看着她低柔轻道:“贤儿,陪我,如果你愿意,就在我身边停歇下来,让我随时随地可以看到你——看我在说什么……”说着,他温柔地伸出手抚上她灵秀的眉眼鼻唇,停驻在她泛着红晕的颊畔,“你是一只如此忙碌的小雀儿,怎么会乖乖地待在我左右。如果你觉得闷,想飞到别处去,那么就让我陪你,不管你飞到哪里,想去哪里,都要像现在一样把我拉在身边,可以么?”
贤儿呆呆地望着面前温柔的他,过了许久,只见她小巧的红唇错愕地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可以吗,贤儿?”他更加贴近她,一字一字地轻问。也许是刚刚的跌倒触碰到了伤口,也许是贤儿的踌躇、错愕让他紧张、无措,他感觉此刻自己每一下心跳都牵痛着四肢百骸,疼得有些难耐。这种疼痛让他开始不安,怎么会如此不安?难道仅仅是为了他——在乎她的答案?
“贤儿?”他轻唤她,修长手指移向她嫣然唇畔,期待着她轻启朱唇缓缓回答她愿意,他可以……
他的手指刚碰触上贤儿的嘴唇,贤儿瘦小的身子忽然轻轻一颤,紧接着她慌乱地侧过头,不再看他。
“贤儿,你喜欢我。”他轻轻扳过她的脸,柔声道,“我一直知道,你喜欢我。”她平目的言行举止、他受伤后她的心焦如焚和她此刻涩红的双颊都告诉他,她是喜欢他、在意他的,只是让他难以安心的是——她的喜欢有多深,有没有深到“爱”的程度。如果这份喜欢只是“喜欢”,如果这份喜欢永远不可能转化成“爱意”,他又该如何?想到此,他的心重重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