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笨蛋!笨蛋!”贤儿大叫着捋起袖子,毫不客气地敲打渝沛的脑袋,“叫你松线,是让你放长鱼线懂不懂!谁叫你把鱼竿扔到水里了?!”
“明明是、是你说:“快松,快松——’”谁知道到底要松什么东西?他是谁啊,当今大尚天朝五皇子,让他钓鱼?吃鱼他还成!
“还敢还嘴!”贤儿拿起仅剩下的鱼竿,独自盘坐在地,利索地将鱼线甩了出去。靠水吃水,钓些鲜鱼上岸后摆个鱼摊,她好歹可赚些碎银子。原以为这小子能当个帮手,可他却险些让她钓鱼的家伙全部报销,“走开!早该料到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贤儿不耐烦地挥手赶人。
渝沛颓然地走到兄长躺椅旁,一坐在甲板上,撑着双手,扬起头,将眼睛眯成一条线,与日光对视。
“大哥。”
“嗯?”裳于晨随口应声,目光仍停驻在贤儿身上。
“大哥,贤儿实在是个特别的女子。”太不一样了,跟他从前接触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她没有其他女子或真或假的娇羞怯涩,没有其他女子或虚或实的卖弄风情。她总是把喜怒真实地挂在脸上,不顾形象,自在地举手投足。她娇俏可人的面容与灵动的活波个性,他都……好喜欢。自从在她面前再难说句完整的句子开始,他就晓得他真的、真的喜欢上她了,“她总是一身男装,举止也挺粗鲁。但我发现,她其实长得不错。”岂止不错,他甚至觉得天下女子中只有她才是最标准的美人!
“渝沛,要叫贤儿姐姐,她比你大很多。”裳于晨不动声色地掩饰着自己的不悦,看了弟弟一眼,幽幽开口。由于他伤势的缘故,他们在孟州城停留得太久了。期间,渝沛对贤儿越来越亲近、粘缠,他早料到这不是好兆头……等等,自己这是——吃醋吗?
“很多是多少?”对了,他还不知道她的年纪。
“五岁。”他随口应答。吃醋?是,他承认。
“原来只有五岁!”渝沛坐直身子,长吁口气,“大哥,母后比父皇年长八岁,不是也成夫妻了。大尚律法没哪一条规定妻子不能比夫君大,是吧?”
“是。”裳于晨月兑口而出,看着贤儿的眸光于不知不觉间变得深沉起来。
“方才听船家说晚上我们就能进京都河界了,是吗,大哥?”渝沛回首偷望了贤儿,马上又红着脸转回头来。
“是。”
“这次回宫,我要贤儿留下来陪我。”渝沛压低声音满脸通红地向兄长通报自己的打算。
“什么?”裳于晨的目光仍旧深沉地紧锁着贤儿,忽然他愣了下,猛地转过头来盯着弟弟,“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我要贤儿陪我留在京都。”渝沛红着脸,傻笑出声。
“上一句!”他伸手按住弟弟的肩,一脸郑重地俯。
“我问大哥是不是今晚就能到京都——”
“不是这句!”
“我好像说——母后比父皇大八岁,大尚律法没规定妻子不能比夫君大……”渝沛边重复方才的话,边谨慎地望着兄长越逼越近的脸。
“再上一句你说了什么?嗯?”裳于晨微侧头,紧抿唇角,等待弟弟的回答。
“我问你贤儿比我大几岁……”皇兄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简直跟父皇一模一样。明明艳阳春日,怎么忽然冷得打颤?!
案皇、母后、大尚律法都搬出来了,还妻子、夫君?这孩子想得未免太长远了吧?!他忽然放开弟弟,清清喉咙,拿起旁边茶几上的瓷壶为自己添了杯茶水,饮一口才道:“渝沛,你喜欢贤儿——”
“大、大哥,你胡说什么。”他慌乱得手舞足蹈,回头看了看贤儿仍在专心垂钓,才长吁了口气,红着脸凑到、兄长耳边接道,“我好喜欢她,真的!好喜欢……”
“等等,我的话还没说完——”裳于晨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弟弟清晰缓慢地吐出四个字,“到此为止。”
“啊?”什么叫到此为止?到底什么东西要到此为止?
“渝沛。”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舒展了下颀长的身躯,然后在弟弟面前坐,道,“你的喜欢到此为止——不,渝沛,你的喜欢最好永远消失。”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渝沛瞪大眼睛大喊大叫。
“嘘!”裳于晨探手捂住弟弟的大呼小叫,压低声音,道:“你一定要知道为什么?”
“当然!”渝沛扒下兄长的手,急躁地坐直身子,“大哥,为什么?”
“贤儿——”他顿了下,随后正色接道,“她是我的。”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恍然了。他竟然可以把这几个字如此平静、真切、专注、且占有欲十足地说出口,就好像这的确是个事实。
“不可能!”渝沛震惊得一个不稳向后仰倒,又立刻爬起来正襟危坐,“我不信!谁会信!”
裳于晨一言不发地与弟弟对视,片刻后,他突然手撑着船板缓缓起身,径直走向专心垂钓的贤儿身旁,照她的样子盘腿而坐。
“贤儿。”
“千吗?”
“你不小了。”
“我知道。”
“我也不小了。”
“关我屁事。”
“现在订下吧。”
“拿订银来。”
“我给过了!”
“不记得了。”
“你真的忘了?”
“我到底还跟你订了什么!”
“你我终身。”
“你我终身……啊?!”顾不得手中最后一根钓竿也最终落人了水中,贤儿猛转过头瞪着他,“你说什么?!”
“我们的终身大事不能再拖了。”他一手撑腮,一手拂过她惊诧、错愣的小脸。
“你、你——我、我——”她瞪大双眼,诧异地结结巴巴,根本无法让自己表达出完整的词句。他、他、他在说什么,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什么叫“我们的终身大事……”?他方才有没有说过“我们”?
“噢,你也觉得我们该成亲了——是啊,住在一起这么久,彼此该有个名分了——”他完全明了她要说什么似的重重点头,一副故意摆出的喜上眉梢、暧昧的样子,加上他特意将音调拖的长而又长,旁人听来定会认为他们早就私订了终身,只差拜天、拜地、拜父母了!
他的玩笑太过了!太过了吧!
贤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地、疑惑地、愤懑地、涩然地瞪视他!
“啊——”这时,一声凄凉的惨叫划破春日晴空,惊起岸边树梢栖息的鸟儿。只见渝沛抱头仰天长啸,接着,他掩面奔入船舱,呜咽着告别自己的初恋。
☆☆☆
入夜,船儿行进京州都城外的运河。已可见进入京都的城门,城门附近灯火通明如昼。因为五皇子在皇宫内城失踪的缘故,负责城门守备的将领官兵们显得比平时更加戒备、紧张。每个进出城门的百姓都会被阻在城门内外,经过询问、盘检,耽搁好一会儿,百姓们不知这样严厉的盘查到底所为何事,难免有些抱怨。显然,五皇子失踪的消息被封锁得异常严密。
裳于晨命船家将船靠岸而停,他撩起袍摆迈上河岸。
“渝沛,过来。”他回首,轻道。
“大哥……”虽然他早已想通、早已理解大皇兄不可能跟他回去,可他还是不愿就这样与皇兄分开。他知道今日相别,日后定难想见。
“到家了还愣着?”裳于晨见他仍迟疑着不肯上岸,干脆探身将他拉了上来。
“大哥,我……走了。”渝沛咬了咬下唇,眼圈一下子红润了,他咬咬嘴唇,转身向城门走去。他想告诉皇兄是老天要他和贤儿缘无分,他认命了,不然,方才他绝不会毫不结巴地与贤儿道别;他想告诉皇兄,他不会说出皇兄与皇姐的事,请他放心;他想告诉皇兄,这些日子能在他身边真是太好了;他还想告诉皇兄……太多了,想说的太多了——可是,至此他却不知该从何开口向皇兄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