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灯凝眸看着他,带了几分古怪的神色,猝然问道:“你也想去鹣鲽小筑?”
“啥鹣鲽?那是啥玩意儿?”小伙子满脸迷糊,当真看不出半分作假的痕迹。
试灯微微一笑,坐上马车,指了个方向,道:“我来指路,你快些上来赶车吧!”
小伙子诺诺连声,跳上马车,一甩鞭子,驱车往野狐岭以南的方向驰去。
山涧里鸟鸣声声,婉转啁啾。
野狐岭以南的山麓,湖泊粼粼,谡谡长松。一片苍翠之色蔓延至山峦之颠,半山腰,瀑布流水淙淙,一幢孤零零的翠色小楼掩映在葱郁树林中。
若从小楼里出来,远山层峰隐约漂浮在云雾之间,近处的丘陵又以各种不同的姿势叠嶂,一条狭谷横在左边的两山夹缝之中,右边则又是一座平岗再连着无数座远山了。
这里,真算得上野狐岭之内,最僻静幽寂之处了。
“独孤公子的鹣鲽小筑,就是那幢翠楼?”这么幽静的地方,可真不好找!找到了地头,赶车的也累得够呛,收了缰绳,在山脚下停了车,小伙子捡了块光滑些的石头坐下,手搭凉棚看看半山腰那片林子,“这条山路,马车是上不去了,小娘子要么自个再走几步,要么……”挽起袖子,他龇牙怪笑,“让俺背你上山?”
“不必!”从随身行囊里取出蛮靴,换了脚上那双绣花鞋,试灯独自往山上走。
几块长了湿苔的青石铺垫在泥泞山路上,石块上落有浅浅的脚印,顺着这串脚印找去,到了山涧边,溪水潺潺,水流很浅,她在溪边月兑了蛮靴,弯了腰挽着裙摆,忽听对岸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猛一抬头,看到对岸一抹人影,她顿时惊呆了!
溪流对岸,徐步走来一个布衣少年,蹲在溪边,解了腰上一柄花锄,放在水里清洗了泥巴,置入背在身上的一只竹篓里头,篓中装满了沿路采摘来的草药。溪边洗锄的少年,始终没有看到溪流对面一个穿了红嫁衣的女子,他背起竹篓,往山上去了。
“梦——”
呆站在溪流对面的试灯,猝然大喊一声,提起裙摆,涉水飞奔起来,水花飞溅,淌过溪流奔至对岸,却不见了少年踪影,难道方才是她眼花,产生了错觉?
蛮靴丢在了溪流那边,无暇再去捡回,她赤着脚拎着裙摆,沿山路飞奔,穿入了那片葱郁的树林,片刻,已然到达鹣鲽小筑。
翠色小楼,紧闭了门户,久已无人居住,台阶上杂草丛生。踏上石阶,轻推房门,门开了,里面吹出几缕灰尘,淡淡如烟的灰尘飘来,隐隐听得门里有人发笑。试灯脸色猝变,敛足不敢贸然入内,门口踌躇时,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影闪动,她霍地转身,挥袖弹出缅刀。
一抹淡淡人影如轻风旋来,不等她挥出缅刀,那人弹指吹出了迷烟。
“你?原来是你!”
试灯瞬间看清了偷袭之人的面容,赫然是那个小伙子,他脸上泛出的诡笑,让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端木大哥?”
毕竟相处过一段时日,对身边熟悉的人,总会有一种特殊的感觉,特别是看到这个人时,她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越发强烈!
“灯,现在才认出我来,太迟了些吧?”不需要再隐瞒下去,端木空从袅袅烟丝里走了出来,却依然让人有一种雾中看云的感觉。他的眼神飘忽变幻,捉模不定,只稍稍露脸,旋个身,又倏忽不见,只留下烟丝雾色,逐渐弥漫,连同整幢翠楼都陷入了烟雾之中。
吸入迷烟,试灯浑身动弹不得,僵立在小楼门口,只听“吱呀”一声,小楼一扇窗子徐徐敞开,她看到了楼中景致——一楼竹榻上静静坐了个人,一个穿着雪衣长裙的女子,持了针线,坐在床头专心致志地缝着一双小小的虎头鞋,风吹窗帘,一室静谧。
见了楼中这个雪衣女子,站在门外的试灯骇然变色,心中惊呼,妃衣?!
楼中死去的人,竟然活生生坐在床头,持了针线,如往常一般做着女红,难道,鹣鲽小筑里,果真闹鬼了?
第七章痴人痴情(1)
清晨,山中起了雾,薄雾飘渺之中,渐渐浮出个人影。
一个布衣少年,背着竹篓,在雾色中沿山路走来,穿过葱郁树林,径直走向林中搭建的那幢翠色小楼。
烟丝雾色笼罩的鹣鲽小筑,半敞的门户外面,试灯依旧赤脚站在那里,动弹不得,听到一阵脚步声渐走渐近,无须回头去看,她也能隐约猜到来的是谁。那样熟悉的脚步声,那样熟悉的感觉,却让她心中骇怪,伤重卧床的吹梦,当真回到了鹣鲽小筑?
轻捷的脚步声落在了台阶上,背着竹篓的布衣少年走到小楼门前,奇怪的是,他似乎看不到站在门外的试灯,甚至没有发觉缭绕在四周的迷烟,就推开了半掩的门户,径自走进楼中。
梦,我在这里!
试灯张口呼唤,喉咙里却发不出丁点声音,只能站在门外,如同一个旁观之人,看着门里正在发生的事——
进了门,独孤吹梦放下竹篓,倒了一杯清茶润口,内室遮挡的布帘掀开,听到动静的妃衣迎了出来,笑唤一声:“表哥,你回来了。”
“嗯。”搁下茶盏,独孤吹梦极其自然地牵起妻的手,微微皱眉,“你的手好凉,快回床上躺着,小心着凉。”
“整日躺在床上,很闷的。”柳眉轻颦,妃衣郁郁寡欢。
“等你的病好了,我就带你出去走走。”好言宽慰,半哄半劝,他万分小心地扶着体弱多病的妻,转入内室,坐到了床上,“暖春了,山上开了好多杜鹃花。”
“你摘了几朵?”偎依在他怀里,她轻咳几声。
“我只采了些草药,清肺祛咳的。”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叹道,“等到入秋桂花飘香了,我再多采些花蕊给你做香囊。”表妹喜欢采桂花做香囊,他这个做表哥的自然知道该怎样哄她开心,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都清楚对方的习惯、喜好,彼此间情感的羁绊,就像亲人一般和睦相处,这个家如此维持下去,他也会像对待亲人一样细心照顾她一辈子的!
“我不要桂花!”眉心结了几分幽怨,妃衣背过身去,拧着衣角闷闷不乐,“总是桂花,你就不能采些杜若,或者买些胭脂水粉……”
“你不需要抹胭脂,也已经很漂亮了!”揉揉眉心,他捺着性子哄她,就像哄自家小妹,“下次,我给你带些甜甜的糕点!”
“表哥!我想要的不是那些东西!”抓拧在手中的衣角,绞出了裂纹,她咬一咬唇,从枕头底下取出缝好的那双虎头鞋,递到他眼前,“看,这是什么?”
“你做这个干什么?”家中又没有小孩子,用不着做虎头鞋吧?
“傻瓜!”她嗔恼地伸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等咱们有了孩子,这双鞋自然派得上用场!”
“孩子?”他愣住,“要孩子做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她生孩子,她不好好养病,做了这鞋又有什么用?
“难道,你不想要个孩子?”心口一紧,她突然咳得厉害。
“把鞋子给我!”拿走她手中的鞋子,塞到箱子里,他扶着她缓缓躺到床上,盖上被子,“别为这些琐事伤神,躺着好好养病。”话落,起身往外走。
“表哥!”她急喊,心中很是不安,“你要去哪里?”
每次他要出门,她总是这么紧张,他委实不明白,她管他这么紧做什么?回过身来,他很是无奈地答道:“你睡会儿,我先出去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