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芾走到大殿中央,跪下,然后重重一拜,藉着这一拜表达了她所有的感激。
“南安秦芾替所有的云淄百姓拜谢陛下了。”
彼征虽然接受她的感激,却不满她的措辞。
“芾儿已经是北印柄的皇子妃了,怎能开口闭口都以南安人自居呢?”
“儿臣知道了。”
“芾儿既然身子不好,就先退下吧。”
依命出了宣扬殿,门廊上正有一个宫女翘首而盼,看见他们出来,就连忙迎了上来。
“大皇子,成娘娘让奴才来请皇子和皇子妃。”
彼放点点头,“知道了,你先回去告诉娘娘一声,我们随后就到。”
等那宫女跑了,顾放才对秦芾说:“芾儿,我娘她为人不错,不难相处的。”
秦芾笑着挥挥手。
“我没有事的,更何况知道母后还是南安旧人,我就更加应该去拜见她了。”
她知道顾放不放心,是怕又有什么意外,然后委屈了她,所以才会事先对她言明,这样子,她反而不好意思了,她秦芾又不是什么弱质女流,风一吹就要倒地。“连威武的天子尚且不怕,我怎么会怕一个美丽的妇人昵?”
她朝他挤了挤眼。
彼放心中想,不知她心里是否也如她脸上那般明媚。
“顾放,你带路吧。”
顺着皇宫,绕过花园,不多时,他们就来到成娘娘居住的地方了。初宁宫位于皇宫的西侧,那是一个非常华丽的宫殿,金碧辉煌、流光异彩,足见皇帝对于这位娘娘的宠爱了。而成娘娘是一个安静的美貌女子,她像许多南安的贵妇人一样,细致而小巧,充满了尊贵之气,如同一颗小小的晶石。
秦芾不知道那位西宫的顾娘娘是如何样子,但若她身为男子,也必然被她独有的清雅而吸引,倾尽一生柔情。
“芾儿给娘娘请安。”
她盈盈欲下拜,成娘娘却笑着拦住了她。“芾儿不必如此。”她拉过了秦芾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膝前,亲热不已。“芾儿以后千万不要叫我娘娘,听了怪生疏的,还是随着放儿叫我娘亲吧。”
秦芾自小失母,对于上了年纪的妇人,亲近感总会油然而生,因而她难得乖巧地叫了一声,“娘亲。”
彼放和成娘娘早就见惯各色人的敷衍,以为她也是如此,却未猜到秦芾心里是真的喜欢这位来自南安的东骏女子。
那天,成娘娘盛情挽留,要她一起用膳,而她也就半推半就留了下来。看着成娘娘不时地为她布菜,她似乎又回到十岁左右,美丽的娘亲总在身侧嘘寒问暖的。
那天回府的时候,夜已经很深,她坚持要走回去,顾放只好陪着她一起走。天气不错,还可以看见星星,唯一的遗憾就是天太冷了,当然把皮毛领子牢牢地裹住脖子时,还是很暖很暖的。
她在不甚热闹的路上又是跳又是蹦的,顾放不知她究竟是怎么了,更加不知道迎着天、迎着风的她,眼中早就渐渐染上轻雾。
他在她的身后,不时地喊,“芾儿,天气冷,回马车吧。”
她却是装作没有听见,当然也或许是她真的没有在听吧。她的心是一个人的,或许曾经属于爹亲,属于娘亲,属于南安,也属于桃花,如今却只能属于自己了。
任性的后果果然是满严重的,很少生病的她居然开始发起高热。
彼放想要照顾她,她却总是不让,什么都要自己处理,哪怕是在最最虚弱的时候。
他说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病人,即使生了病,还可以一迳的微笑。
秦芾则说:“生病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人要是一直不生病,那准是一个傻子。”
彼放听着就笑了,也知道她应该没有问题,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的。
生病的那几天,心里其实很苦,总是像个小孩子一样没日没夜的想着娘亲,我也知道这样只会痛苦没有意义,可是思绪自有它的主张。
心里虽苦,但脸上却还是要笑着,娘亲曾经说我过于执着,过于倔强,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背、自己扛,大约真的叫她说中了。
好在病好的那天,心也终于恢复宁静,去爬罗明山,快要到半山腰的时候,看见了顾炎,他正和一个身穿黄色织锦的女子在一起说话,虽然隔得很远,也未互相打招呼,但还是发现他若有若无的关切。她想,若不是身边有着旁人,也许他就会过来的,这样一想,心便又乱了,似乎期待着什么,又在排斥着什么,难以厘清。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复杂的心绪,反而让我不愿再次见到他了。好在他也很忙,我们几乎少有偶遇的机会了。见不到顾炎,却常常可以看见顾征,这个小老头似乎开始对我这个南安的小女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但听了我的话,让一个通晓南安文化的北印辟吏去云淄管理事务,更加常让顾放带话给我,要我去他那里。
我自然也是乐得如此的,说一些南安的风土人情,提一下南安人民的勤劳热情,我就是要说得他对南安起好感,从此再也不起兴兵之念。想想似乎很难,不过没有关系,我秦芾有得是时间。
那年冬天就这样热热闹闹地过去了。
然后是春天,然后过不了多久便又是冬天了。
春来秋往,我的生活又在一个新的地方有了一个新的起点。
——秦芾。
第六章
北印征德十五年。
不知不觉,秦芾来到北印已经五年了,算算日子,南安也该是潜昌十年了。那年的冬天,她无意中从一个南安商人的口中得知,南安宫里发生了政变,舅舅魏潜遇刺受伤。就在那个晚上,她作了一个梦,梦里红色的火龙高高飞起,飞龙上坐着一个英俊的少年,手里执着长剑,手舞动着山河,另一手揽起了日月。
醒来时,也不知其意,只觉得那少年的长相与她的十弟一般。
忐忑不安了好久,终于又等来了南安的消息,旧皇魏潜驾崩,新皇魏昱登基,南安从此易主。
带来消息的南安人忧心忡忡地说:“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能做什么?”
她则不禁露出旁人看不懂的舒心笑容。她始终没有忘记,那少年曾经那样悲伤地送她远嫁,他的眼里带着对于整个皇朝的置疑和不满,在那一天,她就预测了他的未来必定不凡。
她说过,她会等待。
而如今,他果然踏上了五彩的祥云,俯瞰山河,而她这个不在南安的南安人则第一次预见了桃花开满南安的未来。
正当南安朝政新旧交替之际,北印柄却陷入了不小的麻烦。先是春天,北印柄的西边重镇围齐因为税赋的加重而导致流民暴动,直到顾征杀了几个贪官污吏又多加安抚,才使得围齐稍定。
而入秋之后,阴雨不断,秦河开始泛滥,一时间秦河沿岸的许多村落被水淹没,好多百姓都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北印柄深秋历来有被水患侵扰的纪录,秦河的泛滥也是常有的,可是像征德十五年这样令人心惶惶的灾难确实是少见的,甚至是从来没有的。
在不断的压力下,顾征终于累得倒下了,病来如山倒,御医们几经会诊也是束手无策。
彼征不能上朝,就把所有的国事交给了顾炎和顾放。顾放几乎每天都到半夜才回来,看见他时,秦芾都会笑着问他境况如何,而他则常常只是回以苦闷的凝望。
水患严重,饥民增加,而他父皇的病情一点也不见好转。
时间长了,秦芾也觉不忍,终于在一个下午向他细细问了顾征的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