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可以宽容一点,心胸再大一点,或许他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吧,可惜——不知不觉把眼光溜到了他的身上,他目光直视前方,额前正有一道深深的刻痕,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让他不痛快了。
“我觉得二殿下根本就不应该为了那一小撮卑微的南安人而杀害我朝官吏,这样做只会寒了我们北印人的心。”
原来是那件事情,说起来,从京中再遇一直到现在,也恐怕只有这一件事情他是做对的。只是这件事情必然让他得罪了很多人,顾宏、成淘在朝中肯定是有同党的,这一回他不知会如何应对。
“炎儿,这事你怎么说,顾宏好歹也是你的舅舅,而成淘的父亲当年更是为了救朕而死,你这样做恐怕……”顾征是个聪明人,他心里当然明白儿子如此做的道理,只是有些事不便撕破而已。
“父皇,顾宏虽是我的舅父,成淘的父亲固然是大大的忠臣,但此二人却残害忠良、颠倒是非、无恶不作,这样的人若是被姑息,恐怕才会寒了北印百姓的心。”顾炎眉间的刻痕越加的深刻起来。
“二殿下恐怕言过其实了,他们或许跋扈一点,但还称不上无恶不作吧。”那人继续辩驳道。
“是吗?”森冷的眼光朝着对面那人一扫,对方顿时矮了三分,“我说他们无恶不作还是客气了,他们的罪行简直是罄竹难书。父皇,我这里有三份奏折,上面记载的都是他们这些年欺瞒着您所做的罪孽,相信您看了就会明白,儿臣就是杀他们一百次也不为过。”
他从袖管中掏出一个布包,交给了殿前太监。
那位上前请奏的人,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化,更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殿下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他不免开始焦急,焦急之下,只好把矛头指向南安和北印的矛盾。
“二殿下,我自然知道他们的不是,可是你这次杀他们却不是因为北印百姓,而是为了那些南安人,臣也是为此才想不明白的,望请陛下圣裁。”
站在前面的秦芾只是轻轻一哼,虽不是特别响亮。却也足以让坐在上面的顾征听见。他本来正要看那些奏折,听到她发出的声音便又放下了。
“芾儿,你可有什么话要说?”他是想要报复她,也是要听听这个聪明的女子是什么样的看法。
秦芾上前一步,微微一拜。
“父皇,我只是想问问这位大人,云淄城如今到底是属于北印,还是南安?”
那位二品大官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说:“自然是我们北印柄的,安起二年,我北印军大败南安而得云淄,这样的事情众所皆知。”
“哦?是众所皆知呀,”她挑起了眉,恍然大悟地叫道:“原来云淄城是北印的国士呀!不过,既然归属于北印,那里的百姓,我想也应该是北印人而非南安了吧?却不知这位大人为何还要口口声声说着‘那些南安人’,莫非大人想要否认北印安起大帝所做的功绩?”
那人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未了才又急于否认,“自然不是,那些人当然是北印的百姓了,只不过有些刁民不服管教,我认为成大人、顾大人用严峻的法律制裁他们是没有错的。正所谓强压之下才有良民。”
秦芾对此只是淡淡一笑,似乎是觉得再与他这样的人说下去只会失了自己的身分,所以就退到一边不再说了。
彼炎看见了她的暗自嘲笑,而顾放也看见了,至于那位上面坐着的陛下则更加好奇她的想法,因此他问:“芾儿,这位大人说的,你可赞成?”
秦芾摇摇头,唇边的笑容则加深了,笑时,两个酒窝便一直挂在两边。
“圣主常常以威信立国,而威信自古以来源于残杀与酷压,若能以理服人,以法相佐,再加上为官者自清自廉以身护德,以己守法,则威信自成。”
“北印元德七年,元德帝暴政,苛捐杂税名目繁多,终引起天下不满,元德帝不思己过,反而对民众多加镇压残杀,最后落得被暴民所杀的后果。所谓以仁德治理天下的道理,由此可知。”
彼炎暗自佩服她的见解,可看到她一副清高不可亵玩的姿态,又觉得浑身不自在,纵然与她的意见有共识,却也忍不住要去挫挫她的锐气。
“大嫂来自南安,若我没有记错,南安似乎就是个以仁德立天下的国家?”
“不错。”她答得干脆而爽快。
“那些所谓的仁德似乎也没有让南安繁荣起来,不但没有,反而让祖宗创下的基业一点点的被毁去了,这难道就是大嫂所推崇的‘仁德’吗?”
她固执地抬起头,接受他射来的挑衅眼光。
“道理没有错,错的不过是人、是施用的方法罢了。”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父亲驾着马车,她频频回首,明明是七尺的硬汉,却还是流下了眼泪,而她呢,则始终把母亲的衣物抱在怀中,任它潮湿成一片。
彼炎说:“我这才知道,原来皇嫂也是离经叛道之人,这样的话若是在南安的朝堂上说了,恐怕会背上忤逆的罪名吧。当然,大嫂也可能只是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她踏前一步,美丽的大眼睛睁得好大,那里面似乎充满了怒火。“你可知道这一声随便说说,就让我的父母从此天地各一方?”
天地各一方?顾炎心头起了一个疑问。秦芾的母亲是南安前一任皇帝的爱女,她被封为公主,自然也是生长于皇家的名门,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天地各一方,岂不荒唐。可是。望着她的眼睛,他却突然有些看懂了她的苦痛,然后,那些怀疑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皇嫂,是顾炎说错了。”
一句话出口,让众人都侧目而观。这个二殿下,何时看见他跟人赔礼道歉过了。
就连上头津津有味看着两人斗法的陛下也愣住了。那个人还是他骄傲的儿子吗?看着像,又不像,那个女子还真是了不得。
秦芾侧过脸去,不是因为不肯谅解,而是心又开始疲惫起来。
“父皇,儿臣觉得不适,想要先行告退,望父皇不要见怪。”她跪去,非常诚恳地这样说道。
彼征这个时候已不太讨厌她了,看见她这副样子,也就答应了。
“放儿,你陪着你媳妇一起回去吧,南安的女人虽是长得好看,可就是身子骨太弱了一点。”
随着顾放走到门前,心里百转干回,总觉得被压得很疼。终于,她停步回望,脸色十分不好的开口。
“陛下,云淄本是南安最大的荣耀,可如今它却不再被人当作是南安的国土了,我心中虽然有千百个不愿意,但那还是不变的事实。此刻,我不谈这其中究竟谁是谁非,只盼望圣明的陛下能够善待那些失去故国的可怜人,把他们看作是您的子民。芾儿相信,云淄的百姓如能被以诚而待,必然会感恩于陛下的。”她和他们是一样的,失去了故土,远走他乡,不再期望还有回去的一天,唯有希望和她血脉相传的故乡人能够好一点,再好一点,唯此而已。
彼征把那份奏折重新拿起,打开看了一会,才试探性地问:“芾儿认为朕会如何处理呢?”
“我想,陛下会秉公而断吧。”是肯定?是怀疑?是希望?其实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她只是想要一吐为快而已。
彼征颔首,表达了他对她的承诺。
“芾儿,朕未必是一个千古明帝,但是也不想以后留下骂名,所以朕必当尽力而做。芾儿不必担心,云淄的百姓就是朕的子民,朕必善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