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
布家大少爷这会儿不敢再妄动分毫,僵着身子躺在镜面,惊恐万状地看着上空一片片落下的庞然大物,听着回荡在深坑里的恐怖声响,感觉悬镜堂四面坚固的墙壁也摇晃着裂出缝隙,整个空间都在剧烈抖震,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大少爷才真个深刻反省——若是就这样死了,他这辈子除了吃喝玩乐,真的毫无建树,死了也得被人取笑!今日如能避过此劫,他绝不可再枉度此生!
脑子里一刻不停地胡思乱想,直至有人靠近他并解了他身上的绳索,他仍像在做梦似的躺着不动,不敢置信地瞪着来救他的人——这当口居然还有人愿冒死来救一个惹人厌的纨绔子弟!
“起来!快……”东方天宝额头布满汗水,整个人快要虚月兑,只凭着一股不屈不挠的毅力强自保持清醒的意识,喘息着说道,“快归队……我得让你们一个不少地前往东门校场!”他用沾满血渍的手去推了推布射,对方大梦初醒般蹦了起来,反拽了他的手,沿绳索往藏书阁那边小心翼翼地走,走到中途,绳网方格中有四根“井”绳嘣然作响,二人踩于脚下的那一根突然断裂!
变生肘腋,布射尚未反应过来,足下一虚,身子已直直往下坠,他的手仍拽在东方天宝的右手手腕处,耳边听得腕骨月兑臼的喀嘣脆响,他却被一股大力拖带了上去,愕然抬头,却见那位大人以左手紧紧拽住了断裂的那根绳索,拖住两个人的重量,咬牙将他往上送,血渍从右手腕缠着的一方丝帕中不断渗出,丝帕上的那枚墨玉泛开暗红色泽,仍有滴滴血珠落下,嗒嗒落在布射仰起的脸上。
“布……快、借着我的力……攀上去……”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喘息声渐弱,两只手却仍在苦苦牵拉支撑。
布射怔怔地看着他,脸色变幻……终于露出一丝真挚的笑意,坚定地摇头,“大人乃国之栋梁,本少爷除了会花钱找乐子,也做不出什么大事来,如有来生,本少爷再与你交个朋友!”
言罢,欲挣月兑那只苦苦支撑的手,耳边立刻响起微弱却异常坚定的语声:“本官不求来生……只求今世交你这个朋友……离开此地,你我痛饮……三杯!”
心中一震,仰头看到这个人居然还在唇边凝了一缕淡笑,布射再也说不出话来,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填塞得满满的,万两黄金在手也从未有过这种充实感!他被一股顽强的力道往上牵拉的同时,上方也伸下一只手拉住了东方天宝,抬起头便能看到一个滑稽场面——藏书阁镜屏之处那五个人竟都倒挂金钩般倒悬着身子,手脚互相搭握成一架人梯,如山壁上一串野猴倒挂下来拉住了底下两个人的手。
如此滑稽的场面,念奴娇在一旁看着,却笑不出声,这一刻,她眼中所看到的是生死危难时真诚的友情、互助的力量、团结的精神,这支七零八落的乌龙烂兵竟在这种场合下真正地团结在了一起,众志成城,坚不可摧!
这个一品县令究竟还要给她带来多少惊奇?折服了公主高傲的一颗心……还嫌不够吗?
看众人将他扶上来,她上前半蹲在他面前,手捻一条雪白的丝帕轻捂他咳出血渍的双唇,却猝不及防地被他拽了另一只手,勾去手中的酒壶,拧开盖子,辛辣的酒被他饮水般猛地灌入喉中,呛咳之声随之而起。她拧了眉,再次拭去他咳溢在嘴角的血渍,恼极了他唇边一抹渺若轻烟的淡笑,这个人,究竟要把苦痛埋到多深的地方,想让她也碰触不到吗?
“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他喝了酒居然又来了精神,面对众人担忧的表情,他咳了又笑,眉宇间浮起癫色,把酒壶往前一推。
子勋叹了口气,第一个接来酒壶,饮了一口,却被色子夺去痛饮三大口。豆丁憨笑着接了酒壶喝一口,擦了擦瓶口递给小耗子,瞧着他壮足了胆色憋着气灌下酒去,而后呛红了脸,被众人笑得可怜巴巴地缩到角落里。雨枫随之拾起地上酒壶,挑了大哥沾过唇的地方,小啜一口,幽幽低下头去,嘴角悄然绽开一弯笑弧。布射双手接来酒壶饮尽壶中酒,猛力一掷,砰然摔碎了瓷壶。而后,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突然齐声大笑,圈臂抱在一起。
念奴娇瞧着这些人头发散乱,身上留有捆绑后青一块紫一块的淤肿,仪容不整,狼狈之极,却像捡了宝似的笑得神采飞扬,笑得那么开心,敢情也染上了他们主子醉酒时的癫劲儿?她暗啐:“一群疯子!”眉眼却是一弯,也忍不住笑了。
东方天宝看着一张张笑脸,水镜般的眸子里渐渐浮出一抹亮彩,竟有了力气自个站起来,牵住念奴娇的雪色长袖,冲她一笑。
念奴娇一见他醉也似的癫笑之态,心口咯噔一下,感觉有些不妙,挪足小心往后退时,颈项却被他拍了一下,眼前顿时昏天黑地,娇躯软软倒下,竟又着了他的道!
“混蛋!”
意识从躯壳中抽离,她倒在他怀里,软绵了的艳唇里仍吐出似嗔似哝的两个音。
他靠着墙壁支撑住她,如笑如叹:“歇息一阵吧,宫城里你是去不得的!”
雨枫话不多,心思却如少女般细腻,默默地上前将昏迷在大哥怀中的女子搀扶到一旁,子勋亦是一言不发地上前帮主子接上月兑臼的腕骨。
腕骨再次承受锐痛,他闷哼一声,靠墙微仰了头,目光穿出窗外——
夜色将近拂晓天!
破晓时分,浓雾蔽障。
皇城里百户人家推开窗,未闻雄鸡打鸣,先闻得相爷府中一阵鸡飞狗跳。
大清早,相爷府又闹腾得慌,“唏聿聿”的马嘶伴着惊叫怒骂的嘈杂声浪从后院马厩里头传出,如兖的宝贝儿子如灿率着一拨侍卫正在那里忙得不可开交。
“这可恶的畜生,快拿绳套来,把它套结实!”
如灿持着马鞭冲手下一拨人颐指气使,马厩里又是一番闹猛场面——十几名侍卫手持绳套、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冲一匹拴在木桩上的火红烈马围拢过去,瞅准了空隙把绳套一丢,套牢了马脖子,十几人拔河似的猛力拽紧绳索,等少主人登鞍跨坐马背,鞭子还没挥到马臀上,这匹马已人立而起,前蹄一踹,拽拉着绳索的十几个人一整串地倒下去,跨上马背的那位也从马后头载溜下去,跌了个狗啃屎,哼哼唧唧地爬起来,顶着脑门上肿起的大包,发出一阵狂笑,“好马!人镜大人的坐骑性子够烈!比青楼最辣的娘们那劲道还足,骑了它可够爽!”
花蝴蝶不改轻浮浪荡的本色,三句话不离老本行,“烈马好尥,本公子绑来这赤兔,霸王硬上弓不成,换个法子,拿酒来!把它灌醉了,软成泥团乖乖趴下了,本公子再来骑个爽快!”听听,奢侈糜烂的朱门里头怎的净出这等荒唐人荒唐事?
没等大公子变着法地瞎折腾,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丁急来通报:“公子,探子那边传回消息,相爷的死对头已从人镜府出来了,正领着六个布衣往东门方向走。”
“东方弼宏这个老家伙还容得门下子孙出去胡闹?”如灿收敛轻浮之色,眼神变得如亲爹一样阴狠,“幸亏爹他老人家留了一手,早早交代禁军调来一队人马由我指挥。人镜大人想去校场?本公子偏要堵了他的路!来人哪——”放声一喊,相爷府内突然冒出一队披戴盔甲、手持武器的士兵,整齐列队听候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