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噎了半晌,答不出话。
她昨夜就知道米缸里已不剩一粒米了。回去煮粥?这显然是一个烂借口!
“你究竟在逃避什么?”她皱起眉头,从未看他洗过脸,莫非……“你有难言之隐吗?”
他默然无语,被水打湿的脸上粘着泥污,已看不出他的本来面目。
目光在他脸上一溜,她又猜测,“你这样掖着、藏着,是不想让别人看清你脸上的缺陷后,来取笑你吗?”
他仍不语。
她振眉哼道:“别人若要笑,让他笑去好了!世间本无十全十美的人,你这样藏一辈子,心里就会好过吗?会快乐吗?”
苦口婆心的话,她讲了不止一遍,在念摇船上时,一个巴掌都没扇醒他,此刻,他仍是老样子,耷拉着头,不吭声。
情梦拾起一粒石子丢入水中,平静的水面泛起圈圈涟漪,在荡漾的水中看他,随波而动的倒影,竟显得格外孤单落寞。
她看到他的手在抖,从昨日开始,他的手时常会这么颤抖,酗酒成瘾的人,想戒掉酒瘾确实不容易!但,至少他已有两天没沾一滴酒!
他毕竟是个没啥出息的酒鬼,如今肯尝试戒酒,已够好了!
她轻叹一声,又捡起一粒石子,打破平静的水面,映在水面的影子被打碎了,变得凌乱而模糊!
“知道吗,你总会让我心生许多错觉!”看着水中被打乱的倒影又逐渐拼凑起来,完整而清晰地映在恢复平静的水面上,情梦对着那影子一笑,“也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不该是个落魄的酒鬼!”
他心中一惊,猛地抬头直视她,“你认为我该是什么样的人?”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反问:“你希望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平凡的人!”
经历了许多事,静下心来想想,原来他只想当一个平凡的人!不那么复杂,平淡而又塌实!
他的眼中透着份向往,她见了,心中一动,“本就平凡的人无须说这话!除非,你原是不平凡的人!”
他笑了,“情梦,你希望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我?”她想也不想,答,“我只需做我自己!”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又一次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感慨,“真好!”
“啊?”情梦一愣,她不做女侠,不当圣人,只做回自己,这也值得他称赞?
“雁影曾说,人活着就不能没了自我!”他低头望着水中的倒影,雁影没有说错,酒鬼模样的他不是真正的他,彷徨徘徊中,他竟已迷失了自我!
雁影?他指的是念摇姐吧!不知她现在身处何方?情梦翘首遥望天际。
突然,她眼睛一亮,指着天际,惊喜地呼喊:“快看那里!”
他抬头仰望苍穹。
碧蓝碧蓝的天空,一只苍鹰展翅自由飞翔,于万里高空中傲视万物!
“是一只鹰。”他淡淡地说。
“是一只鹰!”她很是激动,眼中有一种很亮很亮的光彩,“知道么?在我心中,它就是一位英雄的化身!”
“英雄?”他讶然。
“是!”她取出贴身藏着的圣剑令,痴痴望着它笑,“他是我的英雄!笑看风云,傲视群雄!”
当年,年幼的她问娘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武林大会中归来的娘亲只说了八个字:“笑看风云,傲视群雄!”
这就是叶飘摇,她梦中的人儿!
“他是……英雄?”忘了瞪着那枚圣剑令,语声有些怪异。
“是!”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望向空中盘旋的苍鹰,悠然道,“哪怕死了,他也会化作雄鹰,自由飞翔,傲视万物!”
唇边泛出苦涩的笑,他摇头一叹,“这是不可能的!”
“你懂什么?”她瞪着他,竟有些恼了。
罢了、罢了!女儿家总是喜欢崇拜英雄的,念摇如此,不料,情梦也是如此!
她不是说人无完人么,那么,她心中的英雄应该是完美无缺的吧?他突然把目光直直凝入她的眼中,一字一句地问:“英雄是什么样的人?”
她柔柔一笑:“英雄吗,就是敢于承担的平凡人!”
他震惊,胸口怦然大作,冷硬的坚冰破碎,胸膛里很重要的东西在怦怦、怦怦,激烈地鼓动!
原来她是以海蚌的姿态,把那个“平凡英雄”像珍珠一样孕育在心里,温柔地包裹。
“假如……假如鹰折了翼,无法飞翔了呢?”他暗自握紧拳头,等待一个答案。
她望着空中的鹰,它若无法飞翔,定是很痛苦的!
“如果可以,我愿意变成它的翅膀,与它一同飞翔!”如果可以,她真的好希望能与“他”携手笑傲江湖!
鹰已飞走了,他却仿佛看到宽广无垠的空中有另一只鹰在飞翔,洒月兑的鸢尾映着碧蓝的颜色落在索然枯瑟的心境,心中悄然萌发一棵新芽,名为希望的女敕芽!
她惊讶地看到他笑了,眸子里含着一层水光。
“忘了?”她疑惑自己说了什么令他伤心的话,为何他要笑着落泪?她伸手欲擦拭他眼角的一滴泪。
他却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把她的手指贴到唇上,闭上眼,感受她指尖的温暖,眼角的泪悄然滑落,滴在她手背上。
手指连着手心一阵滚烫,手背却被这滴泪沾得微凉,情梦酡红着脸,不知所措,“啊?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啦?”
“情梦,你愿意成为我的翅膀吗?”他问。
“好啊!”她瞅着他,眉梢儿一挑,“只要你不再是个酒鬼,而我,也不再是个身处险境、朝夕难保的人!”
“朝夕难保?”他皱眉。
“是!”她挽起袖子,亮出那柄袖中剑,眼中已笼上一层寒霜,“哪怕是硬闯,我也得在三日期限内,从那班奸人手中夺得解药,闯出扬州城!”
看到她今日又带上了袖中剑,他猜测:“你要去城门口?”
“不错!本宫还没见识到奸人贴在城门口的那一纸招亲状!”
他皱紧了眉,突然道:“我去!”
她一愣,看到他满脸的担忧。
招贤庄的人必定已守在了城门口,她去了难免会再度受到伤害,倒不如他去!
她沉吟片刻,轻轻说道:“那,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第8章(1)
扬州城,城门口。
守城的官兵只有两个,城门口却多了一批招贤庄的护卫,个个腰佩钢刀,严谨地守在城门两侧,盯住每一个进出城门的人。
招贤庄的少庄主此时正大大咧咧地坐于城楼上,摇着折扇,观风景。
城楼一隅风景不错,围了许多人,扎堆儿看热闹。
不远处,慢吞吞地走来一人,靠到人群外围,静静地站着。
用铁栅栏圈隔开的城墙上贴了两张告示,其中一张告示上是一名女子的画像,另一张告示则提了三个大字——招亲状!
版示一旁站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光着膀子在那里一通吆喝,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专卖狗皮膏药的,不只吆喝,还亮了架势——扎马步,左一直拳,右一摆拳,蛤蟆似的鼓足了气,一张嘴,唾沫星子横扫一通,吓得众人齐刷刷往后退开一步,隔着铁栅栏,听那雷鸣似的声音砸进耳来。
“诸位父老乡亲,吾乃朱雀宫右护法斗勺是也!斗某此番到扬州正是代表朱雀宫情梦宫主,来为招贤庄鸣冤道不平!诸位想必都已知晓,前些日子,有人在扬州城内散播谣言,冒充本宫宫主,恶意污蔑招贤庄,诅咒庄主之子,说什么广老庄主丧了一子,又送了一子,简直是一派胡言!”
自称“斗勺”的人一指墙上那张画像,接着说:“诸位看仔细了,就是这个小女子,造谣污蔑、搬弄是非!这人是个骗子!”众人哗然,这么一个清雅温婉的女子怎会是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