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恢复平静,她试着往水面摆出张笑脸来,越笑越觉古怪,脸上也越发臊红,忙伸手掬起清凉的溪水往滚烫的脸颊上猛泼,呼了口气,凝眸远望。
夕阳余辉懒懒地洒在水面上,漫平的水面缀着碎碎的金芒,他就站在缓缓流淌的溪水中,捡了漂流在水面的一片树叶,凑在唇上,吹出缕缕嘹亮清虚的音色。
情梦缓缓站起,弹出袖中剑,随着他吹的曲调徐徐舞剑。
静立水中的他目不交睫地看着岸上清扬婉兮的人儿,吹出的音色渐转柔和缱绻。
柔曼旋舞的身形一顿,情梦双手捧剑,笑吟吟地看着他,却不说话。
这个姿势、这种表情……太像了、太像了!他怔怔地看着她,目光迷离,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树叶自指间悄然飘落,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抬手,微凉的手心贴至她的脸颊,启唇,语声微颤:“……缡……”
缡?情梦皱眉,拍开他的手,微恼,“你在叫谁?看清楚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迷离的目光倏转清明,看清了眼前的她,他的表情略显复杂,睫帘半掩,再度避开她的视线。
情梦气结,这个人哪,透过窝囊畏缩的表象,她分明感觉到他的忧伤落寞!
她突然用剑指着他,“抬起头,看着我!”
锋利的剑刃架在颈侧,他依旧半垂着头,无语。
“你……真是不可救药!”情梦叹了口气,收剑,转身就走。
他抬头,默然看着她一步步与他拉开距离,他的手渐渐紧握成拳,忽又松开,心中矛盾、挣扎着。
情梦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回过身挑着眉梢瞪他,笑容不减的脸上含有些些挑衅。
他暗自握紧了拳头。
她只瞧见他淡然的表情,冷静伫立的身影——好大一块朽木啊!她无奈地笑笑,往草庐里走。
突然,一阵风猛烈卷来,情梦被人自身后猛一把抱住,拧转,她愕然举目,看到一具剧烈起伏的胸膛,粗重的呼吸声落在耳边,稍稍仰头,两片炽热的唇落下,覆住了她的唇,霸道地掠夺了她的呼吸,天旋地转中,她尝到浓烈的酒味,心在这一刻狂乱颤动!
良久——
提搂着腰侧的力道消失,她双足发软,跌坐于地,仰头,看到他眼中的震惊,他似乎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怔怔地看着她,一步步往后退,一转身,大步奔逃而去。
她依旧呆呆坐在地上,双手缓缓抚上唇瓣,眼波朦胧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乱了呼吸的频率。
天色渐渐变暗,他没有回来,她抛开纷乱的心绪,独自回到草庐。
一夜无语。
清早醒来,情梦睁眼看着屋顶,屋顶上结了好大一张蛛网,一只蜘蛛在网中静静地守着,多像啊!招贤庄的人一定也结起了蛛网,静静地等候她自投罗网。
躺在床上,闭目,她试着一运气,丹田阵阵刺痛,内力如泥牛入海。
三天的时限,已过了一天,有多大的机会活着走出扬州城呢?
机会渺茫!
她掀开薄被,坐了起来,昨夜睡得很香很沉,许久没有睡得这么塌实,体力恢复了许多,双脚比昨日更有力,该去城门口看一看,机会总需她自己去寻找、把握!
她伸手去取枕边的包袱,却意外地看到一束香草,拾起来凑到鼻端一嗅,缕缕清淡宁神的香气,闻着好舒服!难怪昨夜睡得这么香!
这束香草是什么时候放在枕边的?
她抬眼望向门口。
门口坐着一人,斜偎在门柱上,似乎睡着了。
她心中微微一动:原来是他!
抱起那条薄被,她踮着脚悄然走到熟睡的人儿身边,把被子轻轻盖到他身上,半蹲在他面前,她一手支着下巴,默默地凝视着他。
“忘了……终有一天,你也会将我忘却……对不对?”
她伸出手指顺着他的脸部轮廓轻轻描过他的眉眼、鼻梁,在唇上停顿一会儿,像被烫着了似的猛然缩回指尖。
“我是不会忘记的……”
一身邋遢、嗜酒如命,沉默寡言的酒鬼,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霸气的眼神、以及些些忧伤落寞的表情。他会回避她的目光,却紧握了她的手不放,还有……昨日那个激狂的吻……淡然却又执着、冷静却有瞬间的爆发力!
他的矛盾,令她困惑。
纵然她想忘却,怕也难了。
幽幽一叹,她起身走出门外。
似兰非兰的幽香飘远,靠在门柱上的人儿缓缓睁开眼,伸手抚上了唇瓣,那里仍残留着温热的触感,他的目光变得迷惘。
良久……
第7章(2)
他抱起薄被走至床侧,看到枕边的包袱已翻开了,里头露出一件新嫁衣。
艳红的喜袍,红得如此炫目!他伸手模一模这件新嫁衣,脑海里突兀地响起熟悉的语声:“明天,我就是你的新娘了!”
“新娘子应该穿喜庆的红袍、霞帔,戴上凤冠才是!”
他当时买下了普天下最精美、华丽的一袭新嫁衣,捧到“她”面前,不料,却被无情地推开了。
艳红的新娘喜袍跌落在地上,那人儿半掩了幽眸,泫然欲泣:“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为什么呢?”
他困惑又有些郁闷。
他的新娘应是穿着最红艳最喜庆的新嫁衣,在他挑起盖头时,“她”会冲他绽放出最动人最幸福的笑容。
可那一刻——没有幸福的笑靥!
他只在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上看到碎碎的泪花……快要溢出来的哀怨……
“我答应过爹,要为他戴孝三年!”
所以,即使破天荒地在守孝之际答应嫁给他,“她”却不会为他穿上新嫁衣。
喜庆的红烛,红艳的“喜”字,红艳的鸳鸯枕头与被褥,漆红的花梨床沿端坐的是一位缟衣美人。
戴孝的人儿坐在这满目是红的洞房内——诡异!
素净洁白的缟衣,敛眉凝愁的人儿,这哪像是他的新娘?不!这不是他的新娘!
十指关节格格微响,包袱里的新嫁衣被他抓到手里,揉成了一团。松开手,大红喜袍悠悠飘落,即将跌至地面时,他快如闪电地伸手接住它,失神地凝视这缺掉一角的喜袍,脑海里忽又闯入另一个影子,柔柔含笑的声音,看似柔弱,内心却坚韧、慧黠的女子……
“情梦……”一声呢喃,鼻端凑至新嫁衣上深嗅,似兰非兰的幽香沁入心扉,他眼前又闪过一个画面——
喜庆的红烛,红艳的“喜”字,红艳的鸳鸯枕头与被褥,漆红的花梨床沿端坐的是一位凤冠霞帔、温婉而笑的佳人。
他的新娘!
“情梦!”
月兑口而出的名字,令他陡然一惊!罢刚想象出的画面居然让他看到了心底最真的渴求!
新嫁衣从手中滑落,飘在床上,震惊而又心慌的人儿急急逃离。
离开草庐,逃到溪岸,却在一弯水湄边看到了她。
避无可避啊!
他苦笑,无力地跌坐在岸石上。
“忘了!”
坐在不远处的情梦冲他招手。
他犹豫,再犹豫,突然一握拳,猛地站起,举步,向她迈出第一步!
终于不再畏缩逃避!依着心中的渴望,他一步步向她靠近。
情梦没有觉察到他的改变,在他靠近些时,她突然掬起溪水往他脸上猛泼!
猝不及防被她泼了个正着,他一时愣在原地。
她笑得好开心,“哎呀!泥人儿成了湿泥人呢!来,我给你擦一擦!”
绵绵的语声隐着不欲被人觉察的某种企图,她掏出一条浅黄色丝织香帕,欲擦拭他的脸。
他一转身,丢给她一句:“我得回去煮粥!”
她飞快地拦在他面前,笑微微地问:“你想拿什么来煮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