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这位雍容的美丽妇人,她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了么?她虽然高贵、慈祥,虽然风姿卓越,但眼中却有一抹令人心痛的悲伤,令念念不由为为个寂寞而可怜的身份多了些同情。毕竟与那么多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还要装做十分大度的样子,并不是件快乐的事情吧。“不必行那么多的礼了,咱们也不用见外,”皇后温和地笑笑,挥退了身边的宫女侍从,整个堂屋中留了她们二人同一名女官,这才微微叹道,“这么多年不见,倒是咱娘俩生分了许多,唉,人都是要变的吧,公主也长大了不少。”念念奇怪地望着她,她略微知道盈玉的母亲玉妃本是皇后的表妹,因为去世得早,盈玉也便是一直由皇后娘娘带大的事情,皇后也是极为疼爱盈玉的,只是朱朝夕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数年不见,她又怎么可能会先来看自己而不是自己的儿子呢?“这些年来你同朝夕一起,哀家是十分担心的,而且你们受了那么多的苦,本以为你们也终于是苦尽笆来了,想不到……”说着皇后眼泪流了出来,但下面的话终于还是没有说完,看着皇后欲语还休的表情,一丝不安浮现在念念心中。只见皇后擦擦眼角,勉强笑道:“你的身子本来就弱,这些年来连番的折腾,怎么受得了,哀家特地教太医会同御膳房给你配了副药膳,给你补补身子。”皇后身边一个随行的女官捧上了一盅精致的磁壶,念念不由一惊,这也太明显了些吧,就算要下毒,也没有理由在第一面就如此迫不急待的动手吧,而她,总算也见识到了这皇宫之中真正的险恶。都说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为自己的利益出卖任何人,可想不到堂堂的一国之母连同自己情同母女的弱质女子也不放过——她不由为朱朝夕感到深深的悲哀,也许他最大的痛苦就因为他太重感情了,而在这深宫大院内,其他什么都可能有价值,唯有感情是奢侈品。念念不让这份惊慌表现于脸上,只是轻笑道:“多谢皇后娘娘,这几年在边关同三哥在一起盈玉的身子也壮了许多,真是有劳您费心了……这药……”“一定要喝,要趁热喝。”皇后急急地道,也突然意示到了自己的心急,神色有些不自然,“我……哀家……哀家听太医说过,这药若是凉了,效果便会减少一半,怕是不太好吧。”念念没有放过皇后脸上的表情,她些许的惊慌可是因为心虚么?难道果然如她所料,这药……是毒药?又是什么原因会让她对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外甥女也要下毒手!念念忽然起身向皇后跪下,淡淡地道:“盈玉所犯何罪,还请娘娘示下。”“你……”皇后神色一变,急忙去拉起她,眼中却也流出了泪水,“你这是做什么呀……都是哀家不好,保全不了你了,孩子!”“谈何保全呢,娘娘。”念念不介意地微笑,她想保全的只有自己吧,“皇家女眷的赐死本不必要娘娘亲自动手的,只消您一纸令下自有人来做,您又何必亲自来呢?盈玉不敢说为娘娘分忧,但至少也让盈玉死个明白吧。”望着念念清澈的眼神,那里面的些许嘲弄让皇后感到深深的愧疚,她也曾有过如此无辜单纯的眼睛,但身处后宫多年却让她更多地学会了适者生存的道理,于这森森宫墙内,曾为她撑腰的皇太后早已过世,她不如李淑妃有内阁大臣的父亲,不如郑贵妃深谙狐媚之道讨得神宗欢心,甚至不如刚刚得到皇帝宠爱的刘妃的年轻美丽,而她更不想失去自己的地位和唯一的儿子--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别的办法了!皇后咬咬牙,知道事已至此,已是孤注一掷,再无反悔余地,便轻叹道:“玉儿,不是姨娘心狠,本来姨娘也是不想说的,但既然如此,也算是让你临去之前走得明白吧。”念念听得皇后口气,不由一怔,一向她都是以母后自称的,怎么会突然改变了称呼--她相信这绝不是皇后的“良心发现”,其中必有隐情。“你同朝夕并不是亲兄妹,这也正是当初我没有反对他将你从皇宫带到关外的最大原因。”皇后看到念念眼中的惊讶,不由长叹道,“我与你娘本是姨表亲,她小我九岁,但从小长在一起,感情却是极好,我入宫的几年后你娘来看我,圣上一眼就被你娘惊人的美貌所打动,非要纳她为妃,而她此时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她爱上的那个男人也恰好被奸人所害,为了给她和她月复中的孩子找个安身之所,皇宫之中无疑是最安全的,我便同她商量,瞒住了圣上让她进了宫……”怎么会是这样?
“那朱……三哥哥是知道的了?”念念不由问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而宁愿背负着兄妹的罪名?”皇后苦笑道:“你出生时他已经快十岁了,而你娘玉妃去世时更是将她托付于朝夕,教他保你一生幸福平安……他一直在努力这么做着,他不告诉你,是因为怕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会自卑,在宫中抬不起头来,他更怕别人、特别是圣上知道了这件事,知道了你真正的身份更会对你不利……一方面是因为他对你的感情实在是太深了,容不得你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另一方面他也守着在你娘面前一生的承诺,绝不将你的身世说出去!”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难怪朱朝夕会爱上自己的“妹妹”,就算背负如此罪名却也义无反顾,正是因为他的爱怜才迟迟不肯对朱盈玉说明身世,可是他却哪里想到自己对朱盈玉的诸多爱护却也成为她爱上了别的男人的客观条件,但尽避这样,他仍然选择了祝福——朱朝夕呀,他竟也是个如此痴的男子!念念眼中流下了泪水,一直以来她也以为饱读圣人诗书的朱朝夕居然会罔顾伦常地喜欢自己的妹妹,就算自己不是盈玉,对这件事也始终不能释怀,但想不到他却是这般一个重义守信的人!皇后看到了念念的眼泪,只道她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而伤心,便叹道:“其实这也不是你的错,当年圣上也对你的身世有所怀疑,后来我是实在瞒不住了,才同他讲的,他并不是毫不留情的人,也曾经十分喜爱玉妃,本来也算是爱屋及乌,虽然对你说不上好,却也由着朝夕看着你守着你,可是这一次边关之事却再也容你不下了……”她也落了眼泪,轻轻擦擦眼角:“圣上一直对你的身世耿耿于怀,这次他更是认定朝夕不与鞑靼人正面冲突,反而私自同他们定了什么双方和平条款是因为你的身世而不忍心伤害你,还有三年前他为了你不肯回朝而负气出家,如今又想放弃皇家身份同你离开京城……”“我的身世?”念念一怔,“您说的当年玉妃……我母亲,爱上的男人是谁?”皇后苦笑道:“当初你娘初来时也不肯说,直到你出生后才告诉我,他便是察哈尔部的可斯泰汗,当年察哈尔部内部发生了混乱,他正是被篡位的族人所杀的……”这怕也正是朱朝夕当年阻止朱盈玉同哥尔伦交往甚至在一起的真正原因吧,朱朝夕不忍心向朱盈玉说明身世,可是让她同自己的杀父仇人的儿子在一起,却也令他心存罪恶感,而这些他也只能深藏于心底,由得旁人去误会――原来他除了被感情伤了心,竟然还背负着这样独自承受秘密的痛苦。真如聂临风当时所说,难道他这一生都只为别人活着么,难道他永远这般咬着牙把伤痛咽到肚里么?曾经还不止一次地责怪他的出家避世,不敢面对现实,可这一切的现实是如此的残酷,残酷到还要让他独自一个去面对,这对他来讲,又情何以堪呢?念念握紧了手,此时她心中忽然平静下来,能够同他相知,已经是她今生所没有想到的了,而与他的相识相爱,更让她原来平淡而平凡的生活变得如此不同,她何其有幸识得一个如此重情重义的男子呵!无论现在她要面对什么,无论即将发生什么,她已知足!“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圣上容不下我?”不知道以前的盈玉是不是称神宗皇帝为“父皇”,但念念没有将这个名字说出口,一个要杀他口口声声称为心爱女人的女儿,一个不顾自己儿子生死幸福,一个只以自己的利益为先不管他人感受的男人,可以称之为“父”么?念念冷冷一笑,“你们真的以为杀了我朱朝夕便真的会听命于他么?你们真的以为这一切都是我嗦使他做的么?如果真这么想,大明朝的气数可真的快尽了!”“不许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皇后神色一变,紧张地向周围看了看,幸好只有身边的一名女官,还是极为贴心的,而她从来都平和的表情却也不由地变了颜色,“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再怎么说你也算是皇室的一份子,大明朝稳如泰山也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念念冷哼出声,她当然知道大明还可能存在多少年,她也曾因为朱朝夕的忧患而希望它能够少些战乱多些安定,可是面对这般的昏庸君主,她已无话可说。“我情愿自己不是这皇室的一份子,你可看到了朱朝夕身上那副沉重的枷锁,你心中也最清楚您身在这个位子上是不是真的快乐,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为的都是权利,可是得到了这些是不是真的就可以快乐?”念念将皇后神情一点点的变化看在眼中,她是这个年代的人,她活在自己既定的世界中不是一天两天,念念并不想要改变她的世界观,只是看到这样一群自以为幸福的人痛苦的活着,却莫名地一阵悲哀,“想笑不能笑,想爱不能爱,说什么亲如兄弟,情同母女,娘娘啊,”念念望着眼前这一盅浓浓的汤药,轻轻一笑,“到头来还不是落得如此下场?”皇后被念念的一番话惊得就不出话来,这些事情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身为六宫之首,她的生活是如此的荣华富贵,她的权利是如此的至高无上,她曾经自以为生活得很满足很开心,可是每当她夜夜独自听说沙漏里的沙静静的流至天明时,每当远远的听到交泰殿中传来的笙歌欢唱时,心中却莫明的空虚,但她从来都不认为这样有什么问题,历来的后宫不都是如此么?历来的女人不也都是如此么?可尽避这样,为什么念念的话却如一块大石般狠狠地砸入了她的心中?